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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她抬起头,看见如敏探进头来的小脸。

  “很多人都走了,很多人说将军触犯军法,失势了,小姐,我们会被赶走吗?”如敏端着装了热水的水盆进来,小脸带着困惑与不安。

  “如敏喜欢这里吗?”

  “喜欢。因为在这里可以让娘过好日子,将军很好,小姐对如敏也好。小姐,将军犯了军法,会受罚吗?”

  “我不知道,可是我们可以想办法让将军不要受罚,将军现在人在哪?”

  “在书房里。”

  “盥洗之后,我们再想想办法。说不定,今天就可以想出好方法了。”留衣微笑着摸摸如敏的发。

  走向书房时,留衣才感觉到屋子变得很空洞。

  过去庭园里来来去去的仆役好似全都消失了,细碎的耳语不见了、低声的窃语停止了,站在书房之外,整座宅子安静得仿佛连柴火燃烧的声音都变得清晰。

  书房内燃烧的火光带来馨暖的温度与气氛,却丝毫无助于留衣心底激动的情绪。难以说明的情感如融雪般瓦解了她冰封的心,一直以来,她始终不曾怀疑的对于醴骁的浓重恨意,此刻仿佛出现了缺口。

  是有办法让他不受罚的,方法就是——交出她!

  只要把她交给地官,他触的法就没了,也就可以复职了。她不信他不知道、没想到这方法,他的心里究竟是盘算着怎样的天地?

  汹涌的潮绪如激流,强烈地敲击着留衣的心,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打开那扇阻隔两人的房门,轻巧移步的动作仍然引来醴骁的往意。

  “大驾光临,请问是有什么事吗?”醴骁抬起头,一眼见到她的小手紧缠衣衫,倔强的脸庞面带挣扎。“我记得你从来不是这么沉默的女性,这世上还有那种让你不能直言开口的事情吗?”

  “你被削去将职了?”留衣看着他。

  他略嫌冷淡地浮起一抹笑,如旧带着嘲讽的声音浮起了一点温度,金眸淡淡地流露一抹兴味表情。“你特地过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件事?如何?是要向我道谢吗?”

  “我、我为什么要道谢?那是你自己咎由自取!”

  “不是道谢?那是来指责我的多管闲事了?”他点点头,像是明了了,却没有半点怒色。“只是很抱歉,我并没有太多时间去听这种控诉,若让你死在宅子里,只会因此增加莞庆的烦恼罢了,我不希望莞庆受到无谓麻烦的困扰,更不希望因此顺了司寇由影的意,如此而已。”

  留衣别过脸,有些痛苦地垂下眼。

  为什么?为什么每次他们总要以这种针锋相对的态度作为谈话的开始?

  以往从不是这么不坦率的她,却在面对他时突然变得固执而尖锐,仿佛没有激烈的争执就不像是两人相对时该会产生的情况一样。

  但……不是这样的啊!她来这里,并不是为了要对他说出这么严厉的话来!

  尽管他曾经加害于她,却也随后三番两次救了她,虽然她可以用“那是他在偿还自己罪孽行为的表现”这样的说法来解释这一切,但更真实一点的现实,她明白他大可将她交给地官,无情地把她送上死刑台。

  但他没有!不仅没有,并且还因此遭到削职贬官的惩处。

  她是永远不会原谅他在自己身上所烙下的恶印,但却也同时明白终她一生,她再也无法忘记他在自己生命中所造成的风暴。那风暴不只改变了她的一生,也让她清楚地看见了真正的“人性”。

  如果她能有所成长,一切全是拜他所赐。

  他以最残酷的方式,教导她认识了最真实的人性与世界。

  “一定……一定就非得以这种方式做结束吗?面对面时,就非得争执不可吗?难道不能平平静静地听我说完话吗?”

  “哦,原来你还有话要说?真是抱歉,竟这么失礼地打断了你的话,那现在请继续说吧!”

  听着他的回话,留衣忍不住哭了出来,她其实一点也不想哭,可泪水就这么不争气地滑了下来。“这辈子……难道就只因为我是介王的王女,我们一辈子都无法好好地相处,好好地说话吗?非得这样针锋相对才行吗?非得这样伤害我才行吗?我并不是自愿生在王族之家,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如果只是为了伤害我,就不要救我。人的心有爱也有恨,你要我恨你,还是要我爱你?如果要我恨你,就别在伤害我之后,伸出那种温柔的手!”

  沉默骤降下来,醴骁并没有回话。

  有些纠缠的情绪激荡在留衣的心中,她抬起头,一瞬间,一抹她从不曾见过,也从不曾想过的不知所措浮现在醴骁脸上。

  “你——”他揉着眉,有些艰难的想启齿。

  他的眼眸没有望向她,只是带着诧异的色彩看着桌面。

  然后,她看见他挣扎的握起拳,仿佛想要说些什么,可就在他张口时,忽然——

  “轰——”

  突如其来的巨爆贯穿了整座书房,急劲的强光刺得留衣几乎掉下眼泪,在闭上眼的瞬间,她看见一抹黑影扑上前来。隐隐约约的,她感觉到一双有力的臂膀环住了自己,并为自己挡去由四面八方飞射而来的锐利碎屑。

  空气仿佛凝结了,四处窜起的惊恐叫声也像是静止下来,满满充斥在留衣耳膜的声音,只剩下那副伟岸身躯传来的心跳声——

  在烟硝终于平息后,卫兵火速冲了进来。

  “将军!”

  “您没事吧?将军!”

  卫兵的声音忽近忽远地传入留衣的耳中,她无法分辨,只觉得耳中仍然回荡着那阵急骤如焦的心跳声。

  忽然,一股温热的东西沾黏在她脸上,留衣伸出手,纤白的细指立即血红一片,她抬起头,看见一只细长的铁片,铁片穿透了醴骁的肩膀,汩汩地流下醒目艳红的血液。

  “都厅的状况如何?”

  “栖澜的警戒烟哨已经燃起了,另外在叶都、翼都、梁嗣都和醒都也都看见同样的烟哨!”暂代醴骁军权的参军审慎的回报。

  “叶都、翼都、梁嗣都和醒都也都受到攻击?王族的余党终于按捺不住,决定进行大规模的反扑了吗?”

  “将军!请您先移驾医部吧!”

  “受伤了吗?可惜现在不是时候。”醴骁伸手抚摸着自己身上黏稠的血液,并轻轻推开留衣,将她移出自己浑身是血的身躯。疼痛似乎侵占了他的身躯,一股灰暗的阴影笼罩在他的脸上,但他依旧冷笑着,英挺的剑眉因为伤口的扯动而微微皱了起来。不能再让那些无知的王族余党横行下去了,参军!”

  “在!”

  “目前醴军还有多少可动用的兵马?”

  “除了上官将军掌控的驻境军马及合中部署的军马外,尚有五万余人。”

  “传令下去,守住都门,任何可疑分子一律拦下。除驻境及都中部署都军外,其他中将整备所属军马,等候军今,全军追捕残余王族党翼!所有都军必在天亮以前将那群贼党缉拿到案!”

  “是!”

  参军领令离去,醴骁则让军医对伤口做了处理后,端正地穿起银胄铠甲。

  留衣瞪着他,无法相信此时此刻,他竟还想带兵追缉贼党。“你想死吗?”

  “人总是会死。”

  “那就不要骗我,为什么要一再救我?告诉我,连这一次也是吗?连这一次也只是为了不想顺了司寇的意而已吗?”泪水滑落留衣的双颊。

  人确实都会死,可是这一瞬间听见他的话,竟让她的心揪痛不已。

  “为什么我要救你吗?那又为了什么你这么想要知道原因?”他望着她,脸上的讥讽不再出现,闪躲的色彩在淡淡薄笑之下不再武装紧密,那双眼中仿如夜雾弥漫的困惑已将他的心情完全泄漏。

  “将军,哨兵追查到叛军的下落了——”

  “派遣一支队伍到这里来,守住宅中所有人,一旦发现可疑之人,格杀勿论!”

  参军的急报中断了两人对话。

  他仿佛因此得到喘息的机会,在层层涌入的兵士簇拥下,回避了她满是泪痕的脸庞。

  远去的背影在留衣泪眼朦胧的眸瞳里变得模糊不清,她握紧双手,感觉到一切难以解释的憎与恨、忧与惧怯慢慢融去,慢慢化作泪水滑出自己的身体,淹过了所有脑海中阴晦的记忆碎片。“你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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