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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啊?”他说得郑重,她听得茫然。新的讯息还没传输到反应中枢,旧的记忆先告诉她:“可是、那时候……你不是笑得很开心吗?”

  “……”真是悲伤的回忆啊。“带头笑得很开心的人,是你。”

  “我……”她愣愣道;“我以为那是个玩笑啊。”

  “那不是。”多年后的今天,他终于亲身解开了这长久以来的误会。

  “我说喜欢你,是千真万确的——以前是,现在也是。”

  他的陈述徐缓且清晰,一字一句重重地敲入她脑中,那双专注深切的眼眸更仿佛要看进她灵魂深处,挖掘那处连她自己都未曾涉足的秘境。

  “那么,你的回答呢?”那个问句,是他最后一句话。

  而她只是震惊地呆望着他,变得一片空白的脑袋在那时唯能意识到一件事——约会结束了。

  深更半夜,万籁俱寂。

  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她眼睛睁得大大的。从他说了那些话开始,她的思路就像是脑死一样全面瘫痪,直到现在才终于恢复活络。

  到底、究竟……他们之前是说了什么,会让话题转换成那样?

  那已不是奇怪二字足以形容了。

  如果一定要描述那种感觉,大概就像看书时漏了关键的几页而衔接不上,又像突然有个炸弹在身边爆破那样震撼力十足。

  把他的话用力回想过好多遍,他说得那么白,让人连个玄机都没得找,她听进去了,却像浸了水的海绵,吸收了,却无法消化,只能惶惑地鼓胀着。

  他是什么意思?是认真的还是恶作剧?不,她懂他的,他会开玩笑,却从不恶作剧,遑论是这样劣质的恶作剧。

  然而也正因如此,她才更感无所适从。

  上一次像这样心事重重是什么时候?好像是……从没这样心事重重过吧。她的思考路线向来单纯,从不钻牛角尖,所以少有烦恼。

  汪汪汪!汪汪!窗外远远传来几声静夜狗吠,不期然勾起了她的回忆,想起以前在学校附近徘徊流浪的黑眼圈,一时思潮起伏。

  黑眼圈这名字是她取的,因为它一只眼睛上有个黑圈,加上天生一双眯眯眼,活像刚被人揍了一拳而难以睁开,看来颇为可笑。

  国中时期,放学路上,偶尔碰到它,他们会把便当里的剩饭剩菜喂它。某次喂食之后,它摇着尾巴亦步亦趋跟在他们身后,无论怎么比划示意都不理,最后他们只好拔腿开溜想摆脱它,经过附近的杂货店,好心的老板见了还以为他们被疯狗追赶,拿了扫把出来朝它挥赶吆喝,他们见了,赶忙折回来救它,事情解释清楚之后,大家都啼笑皆非。

  后来跟它混熟了,有一次,她忘了从哪学来一套据说灵验的动物催眠大法,拿了条项炼到它眼前,试着用项坠对它施展钟摆式催眠,对它念念有词;“喵喵喵,你是只猫,你不是狗,喵喵喵,你是只猫,你不是狗……”

  它目不转睛盯着项坠,看来非常进入状况,然后,在它张开嘴时,她兴奋地以为它是要发出一声喵叫,想不到它竟脖子一伸!探头把项坠给含进口里!

  见状,她吓得大叫一声,跟在旁的他手忙脚乱试图要它把东西吐出。

  “吐出来、吐出来!赶快吐出来!”

  “别这么大声,它受惊会把东西吞下去的。”他低声喝止。

  她连忙收声,焦急道:“那怎么办?”

  “链子不是在你手上吗?来硬的,把项坠拉出来。”

  她依言而行,却发现自己每往后拉一点,它就顺势往前走一点,形成一场永无休止的拉锯战。

  “你看到了。”她受挫地说。

  “……你是催眠它把项坠当成狗骨头吗?为什么它会这么执着?”

  “不知道啊,我明明只是催眠它把自己当成猫的。”难道它接收了错误的暗示,误把自己当成爱偷珠宝的乌鸦了……她瞪着它死不松口的模样,企图循循善诱:“你啊你,是想吞赃自尽吗?听话,吞了这个可是要到兽医院开膛剖腹的,你也不想吧?来,乖乖吐出来……”

  “如果它听得懂你的话,刚才就喵喵叫了。”

  她转头看他,眯了眯眼。“喂,你刚才说的,是俗称的风凉话吗?”

  他笑了。“对不起,我会想办法更有建树一点。”

  然后他跑去跟杂货店老板要了点吃的,两人好不容易用诱饵战术哄骗得它开口,事情才安然落幕。而这出闹剧,自然成为无论多久之后回想起来,都足以让她发笑的回忆之一。

  国中毕业后,她很少再回到母校附近,但只要经过,就一定会特地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见到它、跟它打声招呼。

  岂料,就在他入伍的期间,她竟无意间从杂货店老板那得知了它的死讯。

  那时她惊愕不信的心情跟听到他再次告白时有点相似,不同的是,随即涌现的情绪并非不可名状,而是哀伤。

  那样的哀伤,非常清晰,并且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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