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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那些抑郁和难堪如今早已烟消云散,但当时确实像刺一样深扎心头,只因人年轻时往往没有自己所以为的那么禁得起挫折。

  抬起头,不意外见到中村满脸惊讶,因为连他也不明白,很少一次说这么多话、也很少无故吐露心声的自己为何竟在此时失常。

  他并不是个心如止水的人,却也不曾体验过这几天里那几乎称得上心烦意乱的感受;而他明知是谁使自己如此,却想不透又理不清对她过分在意的理由。

  中村见他难得皱着眉头,赶忙试图开解:“那种陈年往事想来干嘛,事实证明好音乐不会被埋没,现在你不是有那么多忠实乐迷了?”

  “我刚刚讲的那些往事都不是重点。”现在有多少乐迷也不是重点,重点是,“有天晚上,我无意间听到一个广播电台播放我的乐曲。”

  “咦!我好像有点印象。我记得那张专辑开始卖的时候我正好也在台湾,我们在小张的酒吧自己办了个小型庆功宴,那时你还被我们灌得半醉,小张硬要你发表感言,你没啥创意地背了一长串感谢名录,最后迷迷糊糊说了个英文名字,好像是……Jane还是John?问你那是谁,你说是个什么主持人的,我们还以为你醉昏头了胡言乱语,该不会……”

  “对,就是她主持的节目。”

  他甚至清楚记得她当时的介绍词:“太花稍的句子不适合用来介绍这张专辑,最贴切、唯一的形容就是这张专辑的名字,安宁的《宁》。”

  至今她也常在节目里选播他的音乐,而且总会很有耐性地介绍他的化名──

  “禹乐乐,大禹治水的禹,快乐的乐,音乐的乐。”

  “禹”取于他名中“宇”的谐音,“乐于音乐”则是他的初衷,亦是他的信念。

  身处低谷时,即使一条细索也能挽回生机;他深受感动,决心就算全世界只有一个人在倾听也要继续创作下去。那是他素未谋面的知音,而他也不打算唐突制造见面机会,只是从此默默成为她的忠实听众。

  怎么也没想到离台的前一天,他竟意外得知:Jane,就是真──孟蕴真。

  初次见面,对她的声音感到些许熟悉正因如此,然而即使从头相遇一次,他恐怕也猜不到那属性偏感性的广播节目是由她所主持。

  原来在自己所不知道的地方,也曾蒙受过她的好处。

  对她的感觉本就错综复杂,好奇、感兴趣、受吸引,原本以为全都只是单纯的研究精神,却不期然发现自己怪异的介意心态;尚未勘透,如今又迅速渗入知遇的感谢,彷佛在画盘中平添一道全新色彩,更加难以辨识。

  因此,一时间被问到是否喜欢她这种艰深问题,他只能老实回答不知道。

  “如果你想找到她当面道谢,我在台湾有个朋友的朋友在广播界有些人脉,可以帮你打听看看。”误会他提及此事的动机,中村好心提供助力。

  “我已经见过她了。”话尾顿了顿。“她就是我刚才提到的新邻居。”

  中村惊噫一声。“是你刻意安排的?”

  “不是。”

  嘿,事情越来越有趣了。“所以为报知遇之恩,你打算以身相许?”

  沈宇奇怪地看他一眼。“你中文有进步,可是用得不太对……现在我连自己对她是什么感觉都弄不清楚了。”

  见他微微蹙眉,表情略带困扰地认真思索起来,中村有点目瞪口呆。

  虽然他在某些方面略嫌迟钝,个性却向来喜好分明,居然也会有“弄不清楚”而想这么多的一天?啧啧啧……“纯情的小兄弟,你恋爱了。”

  那过来人似的笃定结论让沈宇小小吃惊。“怎么说?”

  “你自己仔细想想,来这里的这段日子当中,你有没有任何时候曾想打电话给她,随便说些什么话都好?”

  他依言细思。“有。”

  “那就对了那就对了!这就是俗称的‘思念’啦。”

  “有是有……可是我连她的电话号码都没有。”

  “哪尼?!”中村再次目瞪口呆,脱口溜出一句日文。

  是的,正因如此,沈宇才无法全然信服中村的论调;因为像他这样个性有些死板的人,有可能对一个连电话号码都不知道的人产生“喜欢”这种深奥感情吗?

  连他自己都不禁怀疑。

  回到台北的当晚,他搭计程车回到大厦,意外在大门口见到一个熟悉又诡异的身影。熟悉是因为那正是自己这阵子不时想到的孟蕴真,诡异是因为她分明在门前却不入内,背贴门边墙壁,侧身窥视里头,而手上抱着……一桶炸鸡。

  他拖着随身行李箱走向她,轮子磨地滚动的声音引起她的注意,她回过头来。见状,他开口招呼:“孟──”剩下的句子被她比的噤声手势中止。

  发生什么事了?他走到她身边止步,好奇地也探头观看,却没发现异状。

  里头一批在电梯前等待的人走进电梯,门关上,电梯向上。

  “好,可以走了。”她说。

  “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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