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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见她一直不说话,王雯君头垂得更低。“曼竹……你……你别生气好不好?”

  苏曼竹淡淡反问:“我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王雯君咬紧唇,双手不安地揪着身前被单。“我……我不是故意的……那时我、我是真的忘了要避孕……我也没想到会弄成这样……”

  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会这样……老调次次重弹,最后再一句“我下次不敢了”,但将来绝对会旧病复发!苏曼竹气往上冲,双拳紧握,克制自己不上前抓住她肩膀用力摇醒她。

  她终于发现自己为何无法试着去安慰她……因为她已被伤透了心。

  她的愤怒,她的沉痛,皆为伤心。是不是她惯于披负在外的盔甲让她觉得自己无坚不摧、无心可伤,才会一次一次又一次地罔顾自己的关心和告诫?

  真的很累了,这么多年下来。

  她毕竟有自己的人生要过,不能永远看顾着别人。

  不如就这么放手吧。她已无力再管。

  “不用跟我解释。我说过了,你是个成年人,要学着为自己负责。”

  她平淡的神情让王雯君一阵莫名心慌,窘迫地解释:“我不是自己乱吃药的!我有去看医生,因为怀孕七周内可以药物流产,所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样……”

  苏曼竹没说话,或者该说是无话可说。就算事实诚如她所言,那又如何?终究有因才有果。

  “我要走了。你好好休息吧。”她起身欲行。

  王雯君深感惶恐,伸手拉住她衣摆,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曼竹!你,你别这样啊!我——我请你吃卤味好不好?”

  苏曼竹叹了口气,摇摇头。“我要走了。”

  “等等,再陪我一下!”王雯君紧抓着她不放,抬脸哀求,泪水不小心盈眶而出,她赶紧伸出空着的手胡乱抹去,用力挤出笑容。“哭是没有用的,我知道……我没有哭。”

  她的模样使过往回忆忽然在苏曼竹脑中运转起来。

  从小雯君就爱缠着自己,有时她嫌烦,偏偏她又像块牛皮糖似怎么也甩不开,总是边抹着眼泪边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跑,所以常因为视线模糊而跌得满身是伤。

  小学那次,她写情书被对方恶意公开,受尽嘲笑,也只会哭着来找自己。

  当时她厉声训道:“哭有什么用!?就会哭!每天哭哭啼啼,看了心烦!”

  那次之后,雯君学会强颜欢笑,有好一段日子都不敢在自己面前哭,就算不小心掉了泪也赶快抹掉,嘴里含糊地说:“哭是没有用的,我知道,我没有哭。”

  有一天,她终于看不下去,没好气地要她别再憋哭,免得那副不哭不笑的德性让人看了心里更不舒服。

  雯君笑眯眯地点头,抱住自己甜声说:“曼竹、曼竹,我最喜欢你了!最最最最最喜欢!比喜欢任何人都喜欢喔!”

  直到长大,她爱撒娇的习惯仍没变,开口闭口最喜欢、最喜欢,半点也不害臊。

  由上望着她的发顶,苏曼竹抿紧唇,心脏忽然一阵紧绞,胸口酸得奇怪。

  “曼竹,你怎么处罚我都好,拜托别不理我……”王雯君在她怀中用力吸着鼻子,最终难以忍耐地泣不成声。“那时候好痛好难过……我好怕,以为自己会死掉……就算没死,如、如果不能生小孩了怎么办?我说好将来生了小孩要请你当乾妈的……以前妈妈老是说,女孩子的身体是宝物,是、是我没好好珍惜……我觉得自己太差劲,所以没脸告诉你……我、我真的很后悔……呜呜呜……”

  见她哭得凄惨,苏曼竹叹了口气,狠不下心视若无睹,伸手轻拍她的背。

  小孩一定要碰到火才知道烫,或许人真要亲身受到伤害才懂得悔悟。

  她能再相信她一次吗?

  徐谦并不晓得王雯君的病因,只以为她因身体不适而住院,因此这几天他没有顾忌,晚上常到苏曼竹家里打扰……或者该说是去为她备餐。知道她三餐经常不正常又不健康,他会买些外食或自己做些简单的饭菜带给她。

  当她在房内闷头赶稿时,他会在客厅陪金毛狮王玩,有时则阅读自己带来的读物或资料,偶尔也不忘充当按摩师,替她驱除疲累。

  被人好生伺候着,苏曼竹的效率当然有进步,但对于最重要的结局却依然缺乏具体构想。

  萤幕上,滑鼠游标在页面上闪烁已超过十分钟,她却仍挤不出一个字。

  终于决定小歇片刻,她走出房门,见到徐谦正拿了个狗玩具逗金毛狮王。

  听到开门声,他抬头看她,微微一笑。“休息了?”

  “只有昂贵的十分钟。”她走到沙发边坐下,撑着下巴看他,摇头叹息,羡慕他还有时间跟狗培养感情。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她趴在沙发上垂死。“有,如果你能告诉我什么结局最完美的话。”

  “那很遗憾,我帮不上忙。”他走到她身边坐下,轻抚她披散在沙发上的长发。“你心里一点想法也没有吗?”

  她皱眉按着额头。“我的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老板的想法,观众的想法。”

  “你老板怎么说?”

  “他说他相信我的能力,随我高兴自由发挥。”她撇嘴轻哼。“直译就是:自己想办法搞定。”

  “既然他这么说,那何不自由发挥?你是编剧,这是你编的戏剧,临到结尾难道还不能小小任性一下?”

  “你天真得教我惊讶。”她有气无力地道:“我当然能任性,不过老板可以更任性地否定我的任性。”

  “我这要叫天真,你那该叫自寻烦恼。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她一愣,望入他含笑的双眼,忽地感到有些迷惘。

  为什么他能说得这么不假思索?从何时开始,她已失去那种“试试看”的勇气?总顾虑着要是观众反弹怎么办?要是上头否决怎么办?到最后处处掣肘。

  他说,这是她编的戏剧,临到结尾难道还不能小小任性一下?

  她从没想过。

  长久以来,她这个傀儡老被人操纵,现在,她是不是真能任性一下,以自己的方式让它落幕?

  一股奇异的动力自心底涌起,她倏然坐起身,觉得自己不再是只无头苍蝇。

  转过头,她笃定地告诉他,也告诉自己:“我可以办到。”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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