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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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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斋里,桌上一座由外国使臣进贡、御赐的彩漆描金自鸣钟,当当当地连撞了六下。 自鸣钟在撞第六下时,突然发出一声金属触击般的微响,“咔”一声,停摆了。 帆龄瞠着圆圆的眼,失神地望着停摆的自鸣钟。 一种痛彻神魂的悲伤突然尖锐地划过她的心,她觉得灵魂中好象有什么东西在瞬间震裂开来,支离破碎了,再也拢不住、救不得…… 她踉跄摔倒,几上的宣纸画绫,被她扯落一地,画绢纸絮在空中飘飞着。 “郡主,你怎么啦?你别吓奴才啊!”丫鬟连忙扶住她,迭声连喊,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去!去!派人去兵部探听消息……”帆龄手冷如冰,她身子颤抖,泪水不能遏止地在她苍白如雪的脸庞上奔流着。“他出事了!他定然是——出事了……” 她紧捉住丫鬟的手,美眸迷离,狂乱地哭泣起来,哽咽得几乎不能成声。 丫鬟被她哭得心慌意乱,心中十分害怕,声音也颤抖起来。 “没事的。兵部不是才刚派人送来最新的军报吗?王爷在呼伦贝尔草原,那是王爷的故乡,他对地形很熟,不会出事的——郡主,你别胡思乱想啊。” 帆龄泪雾迷朦,望着地上那一幅尚未完成的画笺,伸手一扯,画笺裂成两半,笺上未画完的双燕,零碎分离…… 她闭紧双眸,泪水决堤般滚滚而落。 “黄泉若有双燕寄,莫抛我……独身只影,与谁相倚?” 她呢喃轻语,急痛迷心,只觉喉中温甜,一口血咯了出来,落在画笺之上,血迹斑斑,都是断肠血泪。 她腕上的翡翠玉铃,玎玎玲玲地响了起来,在风中,听来竟是无限凄凉。 帆龄神智恍惚,抚住剧烈疼痛的发烫心口,眼前一暗,晕厥了过去。 呼伦贝尔大草原,终于传来额豪的消息——武宣亲王中伏受创,殉难身亡。 武宣亲王殉难的消息传回北京,二月天,骤降大雪,仿佛天地同悲。 太皇太后命令礼部在郊外设立了十六个祭坛,用最高礼节为武宣亲王举行祭祀国葬,赐封谥号,并且建立供奉祠堂。 祭祀丧礼由安亲王岳乐亲自主持,丹陛哀乐悠漫凄扬,回绕在祭坛雪地之中。 天上落着雪,鹅毛般的雪羽纷纷扬扬,风中飘扬着白幔白幡白旗白旌,天地浑浑茫茫白汪汪的一片,成里一个白得不能见底的世界。 帆龄全身缟素,白衣白裙,额上系着白头带,清丽素雅的容颜就如同雪一般白。 朱心同走到主祭坛的长明灯前,注油点灯,拈起香来躬身行礼,俊美如玉的脸庞上,全是哀凄神色。 “这世间,向来就是圆缺相并,祸福相倚。大哥打了胜仗,眼看着就要凯旋回京,却是谁也想不到会出这样的事……” 他鼻端一酸,声音微微哽咽了,对帆龄道:“可是人间事,仍需要由未亡人去承担——帆龄妹子,你要好好保重自己。” 帆龄神色木然,跪在祭坛边,没有说话,也没有流泪,原本晶亮的水眸早已失去光彩,眼神幽邃迷离,仿佛是失去了心魂的白玉娃娃。 “举乐、盖棺!” 安亲王一声令下,钟罄齐鸣、哀笙悠扬。 帆龄双手抱着陀罗经被,走到祭坛上的彩绘紫楠棺椁前,几个太监打开了棺盖。 棺椁里,一床平铺的织锦经被下,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套宝石顶戴、孔雀羽、福寿如意缂丝团龙袍,还有色彩纷呈的各式织锦、金银、玉器等殉葬品。 这是一个只有衣冠的空棺! 原来额豪在呼伦贝尔大草原上殇逝,呼伦贝尔是他的故乡,因此蒙古人坚持他的遗体必须葬在大草原上。 他殉难的消息传回北京时,遗体并没有运回来,因此北京祭祀的是只有衣冠的空棺。 帆龄从怀中拿出金银梳和装着两人发结的荷花绣袋,放入馆内,脑中登时闪过了当初她为额豪梳发、结发的情景。 往事幕幕重映,涌上心头,却是说不尽也哭不出——她凄婉欲绝,肝肠寸断的拉起陀罗经被、黄金织缎锦,轻柔地覆盖住棺椁。 帆龄把钉子敲入了棺中,轻轻低喃:“若生当相见,亡者会黄泉——上穷碧落下黄泉,就算魂魄,也要生生世世追随。” 让金银梳和装着两人发结的荷花绣袋陪葬,是生死结发的承诺——这就是她封椁的誓言。 风在祭坛上旋啸着,泛出苔色的回音,一种绕天匝地的悲凉声响。 帆龄痴痴望着空棺,感觉好象有什么东西从她体内剥离了,那剥离的痛楚剜骨锥心,让她痛不欲生。 一个英挺威武的年轻人突然大步走上祭坛,扶着棺木,望住帆龄,问道: “你就是帆龄郡主吗?”他脸孔上满是尘沙风霜,一脸的倦意神色,显是风尘仆仆,千里跋涉而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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