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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孙潜说完的时候,正巧吹来不大不小的一阵风,只见他左手执线轴,右手拎着纸鸢一扬,再抽几下,纸鸢就顺利升空了。

  “上去的瞬间是最需要技巧的,靠近地面的时候,纸鸢会乱飞,这时候放线的速度要快,只要升得高了,就会变得很平稳。”孙潜说着,连放好几大把的线,直到纸鸢升得有四、五层楼高,纸鸢的飞行已经相当平稳之后,才将线轴交给程盼儿,“你试试。”

  程盼儿学着他左手执线轴,右手拉线的动作接过纸鸢,立即就为手上传来的奇妙手感笑开了,“好有趣。”

  看见她的笑脸,孙潜便觉得真是不枉他硬着头皮去拜托人,一面细心地叮嘱,“你若要它飞低点,右手就放在耳朵边轻轻抽动,若是要飞高,就要大幅度地向下压,向左往右拉,向右往左拉。”

  孙潜一面说,一面做手势。

  程盼儿照着他说的做,果然就如他所言的一样,“真的耶,好奇妙。”

  “放纸鸢最重要的是配合风,要借用风的力量,别跟它硬挣,你力量下得蛮了,纸鸢会掉下来给你看,也别一味地贪高,放愈高,线的重量愈重,断线的机会愈大。”

  程盼儿听得连连点头,“没有想到放个纸鸢也这么多学问。”

  盛辉皇朝女子喜着男装者不少,有些贪作女公子,有些单纯为了方便,程盼儿更是从孙潜认识她起,便没见她穿过女装,可此时孙潜真心觉得,她实在是比昨日赛场里所有的姑娘都更好看。

  程盼儿年龄不大,却较同一年纪的人沉着冷静,可以说她是成熟稳重,却也能说她略显冷淡,这还是孙潜与她相识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见她流露出这般毫无防备的笑容,彷佛未解世事的少女天真美好。

  孙潜深觉自己极是喜欢她此刻的笑容,若是将来能让她时常露出欢喜的笑颜,不知该有多好?

  “榆卿说笑了,这也没什么学问不学问的。”孙潜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其实放纸鸢与人生也有些相似,总是顺势而为才能飞得高又轻松,可又不能一味贪高,否则就会一无所有,怎么说呢……”

  孙潜沉吟了一会儿,才道:“大概就像人们常说的‘凡事太尽,缘必早尽’一样吧。”

  当孙潜讲到“凡事太尽,缘必早尽”这句话时,程盼儿浑身不自觉地轻颤了一下,手一抖,纸鸢晃了晃,便落了下来。

  孙潜正仰着头,没注意到她的反应,见纸鸢突地落下,还以为是遇上了乱流。

  他喊了一声“榆卿当心”,便按住了她的手。

  带着程盼儿的手连扯了好几下,这才稳住了纸鸢,孙潜正要呼一口气时,才蓦然发觉自己已经拉住了她的手。

  他不是故意要唐突她……

  不不不,他的意思是,虽然他有想过教她放纸鸢可能有机会碰到手,但其实也不一定非要碰到不可,当然也不是说他完全不想碰她的手,只是若她不愿意的话,他也不会胡来,所以现在这个情况是误会!绝对是误会!可是……

  她的手不太柔软,凉凉小小的握在手里却很舒服。

  不对!他既然不是故意要占她便宜,那现在是不是应该要放开才对?但是

  现在突然放开的话,会不会像是欲盖弥彰,反而更奇怪了?

  孙潜一颗心因这个小意外,而跳得足有平时一倍快,脑中各种想法与感觉来回震荡,几乎无法思考。

  她的小手冰凉凉的,孙潜却觉得握着她的手心烫得有些教人晕眩。

  程盼儿因为长年饮药,靠得近时,身上总是散发着淡淡药香,孙潜握着她的手,闻着若有似无的香气,突地觉得仅是如此,人生似乎再幸福不过。

  太尽。

  仅仅二字,道尽她的为人。

  她无父无母,无家可归,自幼在戏班子里长大。为了在戏班里占有一席之地,她比任何人都要用功、都要努力,十五岁就名扬艺界。少女时与洋哥相恋,她倾尽所有,千里寻人,不撞南山,绝不回头。之后当了官,查案办事手段百出,用刑狠厉,做事决绝,不到水落石出,绝不放弃。

  程盼儿比谁都清楚,她就是个偏激至极的人。她的人生从未走过回头路,没有半点余地,只因退一步就是悬崖。

  曾经以为会唱一辈子的戏,如今再也上不了台,曾经以为会相守一世的人,如今早已遗忘了她,更不用说她原本就不认为自己会当一世的官。说到

  底,她什么也留不住。

  程盼儿是个吃得了苦的人,她不太在意物质,一生之中真正的追求也不多,结果真在正乎的,却都像指尖的沙,握得再紧,也会在不知不觉间失去。

  她年纪不大,过了这个秋天,也才二十四岁,还不到一个人一生的一半,却着实有些怕了。

  怕会再度失去,更怕自己还会再有所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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