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念一 > 佛跳墙 | 上页 下页


  荆劭把她的长发冲洗干净,用大毛巾包起来,两个人都不开口,只有滴答滴答的水滴声。他出了浴室,套上衬衫,又回头看看浴室里满地的水,只得折回来一把从躺椅上抱起晚潮,走进客厅,把她放在沙发上。

  她乖乖地没有挣扎,可是身子绷得很紧,一张小脸被纱布遮去一大半,因为过敏而红肿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不知怎么的,他心里忽地一软。要是她有地方可以投奔,有人可以依赖,怎么会巴巴地跟他来这里?他一个大男人,这种时候欺负她,可真不算本事。

  晚潮窝进沙发里,自尊心很受了一点伤,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种时候拂袖而去实在是太吃亏了。耳边听见他的脚步声走进去又走出来,吹风机呜呜地响起来,他开始站在她身边,替她吹干头发。

  荆劭有一搭没一搭地一手梳着她的长发,一手拿着风筒,空气里弥漫着她发间的清香,和两个人之间僵硬的沉默。

  “吹干了。”他的声音放软了,可是晚潮没回答。

  荆劭有点隐约的后悔,他脾气最近实在太差,尤其是,她总是让他无端端地想起钟采。

  “时间差不多了,纱布刚好也有点湿,应该再换一次药。”他自说自话地收拾好毛巾和吹风机,把药和纱布拿过来。

  “哦。”晚潮提醒自己不要再跟他套近乎,这个荆劭喜怒无常,还是闪远一点比较好。万一他真的恼火起来把她扫地出门,事情就悲惨了。

  “你先躺平一点。”荆劭解开她脸上的药纱,仔细看了看,“还好,红肿已经褪了一大半。”

  晚潮睁开眼睛,先看见头顶上柔和的灯光,那么亮那么的温暖。呵,总算知道“能看见”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了。转头看见旁边的荆劭,他正在专心致志地用棉签浸药油,他……他的脸……怎么回事,怎么会变得这么干净清爽。

  “你刮了胡子?”

  “你说什么?”荆劭没听清,抬起头问。

  “没,没什么。”晚潮尴尬地笑了笑,又忘了,跟他是不能随便八卦的。但是真的有点意外,他比她第一眼看见的要年轻,头发湿湿的,套着件白衬衫,略有点瘦削的脸,还真是好看。

  “说真的,今天刚一见你的时候,感觉就只有两个字,落魄。”晚潮看着他,“还好还好,现在总算养眼多了。”

  荆劭装作没听见。现在的女人啊……

  晚潮刚要说话,他“啪”的一声打开旁边一具方型仪器,柔和的淡紫色光线罩上她的脸,“这是什么?!”她吓一跳,本能地用手挡住眼睛。

  “紫外线灯,我特地从诊所带回来的。”他拉下她的手,不知道好气还是好笑,“怕成那个样子!不过是消炎杀菌而已。”

  “用这个照一照,就可以了?不会发炎,不会留疤?”晚潮十分怀疑。

  “烫伤到了这种程度,要完全不见疤痕,是不大可能的事。”荆劭一贯的客观,一贯的诚实。

  “啊?”晚潮瞠大眼,“那怎么办?”

  荆劭用消毒棉签替她轻轻拭去伤口渗出的积液,再搽上药油,他手上的力道巧妙,晚潮几乎不觉得痛。耳边听见他说:“现在是尽量做好保养功夫,尽可能减少对伤口的刺激,还要避免灰尘和脏东西渗进去,所以要做减压包扎。等伤口初步愈合之后,如果因为皮肤承受张力而增生、隆起、变形,只怕就需要做一个Z字整形,拆线后再贴上硅胶,保证它生长得平滑。如果这样还是不行,就只能试试小针注射荷尔蒙,或者激光磨平——不过,我看用不着这么麻烦,你的烫伤,还没严重到那个地步。”

  “哦……”晚潮已经被吓住了。他已经尽量说得平和,可是这些繁琐的程序,还是超乎她的想象。

  “那么,我要怎么做?”她问。

  “听我的就好。”荆劭一笑。

  晚潮心里不经意打了一个突,他居然,还会笑?而且他笑起来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有种难得一见的倜傥。

  这实在不像她下午看见的那个荆劭。在这个繁忙纷沓的都会里,一个靠三流诊所维持生计的落魄男人,他怎么会有这样的笑容?

  “你……你从前……”晚潮几乎没问出口,他应该是有点过去的吧?怕是就只有倚马斜桥,满楼红袖招那样的画面里,才配有他刚才那样的一笑;这样的一个男人,是什么缘故,才让他失去锋芒混迹在市井人群里?

  可是幸好,她及时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肚子里。这种问题,实在太唐突,她谢晚潮虽说八卦了一点,可是八卦得很有骨气,人家都说了,不需要她那么多话,还惹他干吗?道不同不相为谋。

  荆劭换好了药,帮她重新包扎过,寂静里听见“咕噜”一声响。他有点尴尬地按了按自己的胃,却听见晚潮十分合时宜地大声宣布:“我饿了。”

  是啊,从下午到现在,已经有六七个钟头,还什么都没吃过,他在诊所一直忙,她在旁边一直等。

  “我去煮个面。”他再次拉开了冰箱,里面除了冰饮料、啤酒,就只剩一个蔫掉的胡萝卜和几颗蛋。看样子,也只能煮泡面了,又快又方便,五分钟就可以吃下肚。

  晚潮在沙发上跷着脚,厨房里飘出的香味传过来,她吸了吸鼻子,“巧面馆香菇炖鸡面。”

  荆劭正好端着面碗从厨房走出来,“这个你也闻得出来?”他吃了这么多年泡面,还是没什么长进,泡面会有什么味道?还不都一样,味精盐料加上防腐剂。

  “这算是夜宵?”晚潮接过他递过来的筷子,埋头在面碗上,开始吃他煮的面,“呵,好烫!面都煮得太软了……汤又不够多,这样口味会比较咸,面又不够滑爽。”

  荆劭闷头吃自己那一碗,打定主意,不跟她计较。女人嘛,有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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