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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那店小二的眼睛都直了,这是什么?这么大一锭银子!他要买多少酒啊?

  杨昭尽量维持着镇静,“够不够?不够再加倍。只要你告诉我,那间酒馆在哪里。”

  “那……其实那间酒馆也没什么,他们就卖一种酒,不像我们店里,多得是……”

  “哗啦”一声,这一次,是整个钱袋的银子,全都倒在桌上,晃得他眼都花了。

  店小二的腿一软,天呀,今儿是个什么日子啊,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还正好砸在了他头上!“金不换吗?就在后面那条街,东边第三家就是!”这一次,他回答得极其干脆。杨昭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要镇静。

  后面那条街……东边第三家……在这里!

  一个小小窄窄的门面,生意非常冷清,店里没什么人,门口挂着一个小小的酒旗,上面写着“金不换”三个字。

  杨昭推门而入,一眼看见,柜台里站着一个女子,长发垂在肩上,正低头擦着杯子。

  这一瞬间,他的心提到了喉咙口。为什么这样紧张?为什么他的腿好像钉在地上,一动也动不了!

  听见有人推门,那女子抬起头来,秀气的脸,明眸皓齿,带着笑意,“请进。”

  杨昭盯着她,失望像浪涛般席卷而来。不是风烟,居然不是。

  那女子浅笑盈盈,“是喝酒啊,还是歇脚?请坐。”她的语气诚恳,让人身不由己地走进这简陋的店堂里。杨昭在门口怔了片刻,终于抬脚进来,在靠门的桌边坐下来。

  “要酒吗?我们这里有一种酒,叫做金不换。”那女子捧着酒壶过来。

  杨昭心头一酸,纵然不是她,能听见这酒的名字,也是好的。这一趟飞马、问路、寻找,也算值得。

  倒了酒,他知道不是。这酒也甘香清冽,但绝不是当年风烟倒给他的那一杯,那种醺人欲醉的酒香,那种澄透清澈的金黄色。

  慢慢喝了一口,酒入喉,半是辛辣半是苦。

  杨昭黯然苦笑,是他昏了头,怎么竟抱着那样荒谬的希望?风烟已经不在了,这是一个再也无法更改的事实。他的心跳,他的急切,他不能自制的紧张,都是那么的可笑。

  “味道怎么样?”那女子笑着问。

  杨昭勉强点了点头,“不错。”

  “其实也就是普通而已。”那女子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你不是一般的过路人吧,我觉得你不像。”

  “你这酒,为什么起了这样一个名字?”杨昭问。

  “因为我听说,关内京城,有一种美酒,非常香醇,酒色如金,就叫金不换。所以我就借用一下……”

  “哦。”杨昭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她说得不错,当年风烟也说过,这酒是京城里带来的。对他而言,那真正是一杯千金不换的酒啊。

  “听说你这店里,还代卖一些绣品?”

  “是啊。还有茶壶、茶叶什么的,绣品么……”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怕你笑话,我这里的绣品就只有一种。不管是枕头套,还是被面、丝巾什么的,都绣的是老虎。”

  “为什么,你特别喜欢老虎?”杨昭喝了一口酒。

  “这倒不是,我说了,是代卖的。我邻居王大娘家的姐姐,绣好了放在我这里卖。我卖得不贵,几乎不赚钱,就只是帮个忙——她的腿脚不方便,所以……”

  杨昭笑了笑,“那么我也买一幅吧。”

  “行啊!”那女子高兴地站了起来,“我带你过去看看。店里刚好没货了,你若是早来一天,还有一幅的,可惜被买走了。”

  说是邻居,其实中间还隔了好几户,只能算是街坊吧,一间矮小而破旧的屋子,门板上的油漆都已经剥落了。

  她伸手敲了敲门,一边回头对杨昭道:“她这里有不少绣品的,好像这三年来,她都一直不停地在绣老虎——所以才会绣得特别像。”

  三年来?这什么意思?杨昭不禁又一阵起疑。

  “她呀,不是王大娘的亲生女儿,好像是从外地来的,不过很漂亮!唯一可惜的是,她的腿站不起来。”仿佛是知道杨昭在想什么,她又接着说了下去,“对了,金不换这种酒,就是她告诉我的。”

  这时,门里有人道:“谁呀?”

  “陆姐姐,是我,秀桃!”

  “门没栓,你自己进来吧。”

  秀桃一推门,跳了进去,“我给你带了个客人来,他指名要买你绣的老虎——喂,你傻站着干吗,快点进来呀!”

  杨昭扶着门,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风烟的声音!在他梦里,在他心里,萦绕了三年,就是这个声音。曾经闯进他的营帐里,骂他是走狗,曾经在营门外,为了他跟别人争辩,曾经在他的耳边,轻轻叫过他的名字。

  一抬头,正迎面的墙上,端端正正地挂着一副对联,字迹娟秀,“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

  是梦吗?他是……在哪里?杨昭有点晕眩。除了风烟,除了他,还有谁知道这句话!

  屋里的桌边,有一个背影,长长的黑发,白色的衣衫。

  “风烟。”杨昭觉得自己说这两个字,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背对着他的女子,蓦然转过脸来,抬起头,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四目相交,漫长的沉寂。

  震惊,怀疑,巨大的喜悦,椎心的酸楚,刻骨思念,无尽深情,一浪接一浪地涌上来!

  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誓言还在耳边,却已经过了三年。当初的心动和迷醉,牵挂和分离,那许多的误会,那风雪里的温柔,一幕一幕,恍若隔世,千般滋味都往心头绕!

  “杨……昭?”风烟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泪水慢慢涌上眼眶。

  他消瘦了些,也黑了些,额上多了一道浅而长的疤痕。这是当年麓川那场激战里留下的痕迹吧?可是,并没有减损他的英挺。这应该也是袁小晚的功劳,她向来都有妙手回春的本事,更何况,是对杨昭的脸。

  可惜的是,她再也不能站起来,不能奔向他,不能飞扑进他温暖的怀抱里。

  杨昭也在看着风烟,宛若中了魔。她没有死?她还活着?在这个距离他不到一百里的地方,生活了整整三年?!

  他一步一步地走向她,深一脚,浅一脚。这是怎么了,他竟然连路也走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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