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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自然是拣好听的说!”萧铁笠回过身,“难道你要去跟他说,战后找到了风烟,她如何的惨不忍睹,连尸身都拼不全了?你想要了杨昭的命么?”

  “是啊,萧帅说的没错。”袁小晚道,“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禁不起这样的刺激。这件事,我会跟他交代,我会告诉他,风烟走得很平静。”

  “宁如海怎么样了?”萧铁笠摇了摇头,当天宁如海是跟中军在一起,他知道风烟的噩耗之后,简直就快要疯了,摁都摁不住。

  “别提了。这两天他还一直闹着要把风烟的遗柩起出来,带回京城去。”袁小晚蹙眉道,“这样长途跋涉,等回了京,只怕什么都没了,真是胡闹。我没理会他,也许人在伤心的时候,总会有点神志不清。”

  “唉!”赵舒叹了一口气,“只迟了那么一点点,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大家又是一阵沉寂,相对无言。

  生与死,都是天意吧,是上苍冥冥之中的安排。杨昭和风烟,本不该在战场上相遇和相识,他们的结局,或许早就已经注定了。

  七天过去了。年关将近,战事已经结束,战场也都清理完毕,大军开始拔营返京了。

  在虎骑营的驻地,杨昭的军帐里,气氛却少见的僵硬。

  “指挥使,不要再固执了。”说话的是袁小晚,一脸无奈,“大军都要启程回去了,你一个人怎么能留下呢?”

  杨昭坐在灯下,靠着椅背,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

  袁小晚正在给他换药,小巧的鼻尖上沁出了一层微汗。

  难道他是铁打的么,这样的一身伤,他不觉得痛?她从来没见过杨昭这个样子,好像他对身边的一切,都失去了反应。自从他醒来,已经三天了,几乎没有出过帐门一步,也没有见过任何人,连萧帅要来,他都不见。这三天,他一直没合过眼,不动,也不说话,一直在这样沉思,好像和这个世界已经脱了节。

  灯光照在杨昭的脸上,是一种失血过多之后的苍白,这张脸,曾经无数次地令她心动,令她渴望,但此刻,从额头到耳边,却多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袁小晚轻轻地敷上药膏,她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让他脸上的伤口愈合如初。只要时间慢慢过去,不管是身上的,还是心里的伤痕,都有愈合的那一天——风烟已经不在了,总有一天,他会把她和这场战争,一起忘记。

  “好些了没有?”换完了药,袁小晚柔声问。

  杨昭没说话,神色还是那么僵硬。

  第十二回 系我一生心

  袁小晚轻轻一叹,“你总是不说话,难道不闷么?我想起一首曲子,念给你听听吧。说的是一个丈夫出了远门的女子,到了冬天,想给丈夫寄件棉衣,可又怕他有了衣服,就不知道回来。”她别转了脸,曼声吟道,“欲寄君衣君不还,不寄君衣君又寒。寄与不寄间,妾身千万难。”

  她的声音柔和怅婉,念完了,回头向杨昭笑了笑,“指挥使,你说,这件衣服,她到底是寄还是不寄?”

  回答她的还是沉默,空气里仿佛只有她叹息的余音。

  “你在想什么?”袁小晚又问了一遍。他就在她的身边,可是仿佛隔了千山万水般的遥远。

  “大雪。”出乎意料的,杨昭居然回答了两个字。

  这还是三天来,他第一次开口跟她说话吧?袁小晚手上的药“砰”地落到了地上。他的声音不好听,十分沙哑,而且很低,像是自言自语,可是她已经喜出望外了。

  他说大雪?那是什么意思?外面并没有下雪啊!

  杨昭的眼睛望着帐外,可帐外的夜空里,什么也没有。他眼里布满了红丝,却又渐渐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辛酸和怅惘。他想起在袁小晚的营帐外,风烟匆匆追出来,隔着雪,看着他,猝然印在他脸上的轻轻一吻。那么柔软,那么温暖,带着一种慌张的羞涩。

  那时是心醉,此刻是心碎。

  他和她之间,仿佛一直飘着雪。

  第一次下雪,是在铁壁崖,记得风烟像个孩子一样惊叹着说:“这关外的雪花怎么都特别大?”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吧,从此以后,她就要永远留在关外的雪地里了。

  还记得,他在暴风雪里追上她,抱着她,就好像抱着一块冰,寒意彻骨。现在呢,现在风烟还冷不冷?她长发上的冰霜,再也不能融化在他的怀里。

  要离开那座山洞的时候,风烟从身后抱住了他,轻轻说:走出这个洞口,回了大营,这一夜,就跟外面的雪一样,慢慢化了。她的声音里,点点滴滴都是舍不得。都是他的错,不该要她等,他应该在那个时候就把她带走,远远离开关外这片充满了血腥的土地。

  还有开战之前,她带着酒来看他那一夜,笑着说,“我出生那一天,按节气算,也是大雪。”他送给她的,就只有四个字,刻在地上,也刻在他心里。剩下的半坛金不换,她还留着吧,还在等他一起围炉暖酒吗……风烟,风烟,风烟。

  杨昭蓦然闭上了眼睛。撕裂的痛楚再次袭上心头,他不由自主地咬紧了牙关。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只有一天,只有一刻,只要风烟重新回到他的怀抱!

  可是啊,可是,他纵然有天大的本事,有显赫的权位,有别人所不能的一切,在生死的面前,还是一样的渺小。

  风烟,你可知道,我已经为你不知所措。

  ——如果,过了明天,你再也不能离开这片大漠,那么我也永不回京城。

  那天晚上,在他们沉默的对视里,他曾经不知为何想起这样的一句话。是预感吗,还是在风烟的眼睛里看见了她的心意?

  “指挥使……”袁小晚担心地叫了他一声,“你该休息了。明天还要启程回去呢!我已经叫人预备了马车,你身上有伤,不能骑马。”

  “杨督军,杨督军!”帐外突然传来赵舒的叫声,“好消息呀!”

  袁小晚急忙迎了过去,掀开帐帘,“这么晚了,什么事?指挥使就要休息了。”

  “是京里来的急报。”赵舒喜滋滋地道,“于大人给萧帅写了信,说王振的势力已经大失人心,扳倒他已是指日可待。还有,他还特地请旨封赏萧帅和杨督军,过几天圣旨就会下来,杨督军留任都御指挥使,重掌禁军,还加封了宁西侯!”“宁西侯?!”袁小晚也不禁一阵惊喜,这可是天大的殊荣啊。不过,也是他该得的,若不是杨昭从中调度周旋,运筹帷幄,这一仗怎么打得赢?

  “指挥使,你听到了吗,皇上封了你宁西侯!”袁小晚跑到杨昭面前,“咱们明天就赶紧动身回京城吧,不知道京里有多少人在等着替你接风洗尘,摆庆功酒呢!”

  杨昭却连眼睛都没睁开,只淡淡地道:“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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