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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政局混乱,人人自危,都当杨昭是王振的人,多少人一拥而上地巴结他,又有多少人背地里骂他为虎作伥?当时,指挥使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和王振当庭翻脸,以表清白。但这么做,硬碰硬的结果是两败俱伤,于事无补。二是跟于大人、薛大人等几位解释清楚,共商对策。但指挥使拜访两位大人的时候,都吃了闭门羹。

  “于大人因此而改用萧铁笠出征,人人都以为,王振的阴谋已经破败,西北战事从此跟杨昭没有关系了。但是,有谁会知道,这才是王振真正的目的,他得逞了。”

  风烟听得呆住了。想不到,这其中竟有这么一番曲折——王振举荐杨昭,并非是想利用杨昭影响西北之战,而不过是离间他和主战派之间的关系而已!

  袁小晚说到这里,停了片刻,似乎是在整理着自己的思绪,半晌才道:“王振自以为他的离间计是万无一失,可是他没想到,杨昭偏偏将计就计,甘愿背上这个骂名,甘愿以都御指挥使之尊,屈居萧铁笠之下,自己请旨做了督军!他当初举荐杨昭在前,阻拦已是来不及了,只好又打粮草的主意,让王骥设法拖延军饷……下面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

  风烟震惊地看着袁小晚。她说的,都是真的?!

  大人和萧帅都在提防着杨昭,唯恐一个不小心败在他手上,可是,杨昭却在和王振斗着心机!

  “萧铁笠不是平庸之辈,可是他惯征东南,对西北战场不了解;加上他为人刚烈耿直,论心计、论手段,他哪是王振之流的对手?他们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袁小晚怅然道,“指挥使原是禁军的统帅,无论身份地位,都在萧铁笠之上,他本可以在京里高枕而卧,日日逍遥,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背着种种误解、敌视、流言蜚语,千里迢迢地跑到这一片荒凉的边关来,打这没有退路的一场仗……”

  袁小晚的声音还在风烟耳边响着,可是她接下去又说了些什么,风烟已经听不进去了,一颗心越来越沉,越来越远。

  风烟想起,初见杨昭,是萧帅设宴款待她和宁师哥的酒席上,觥筹交错的热闹气氛里,唯独杨昭被冷落在一边,他一个晚上自斟自饮的样子;想起帅营里大小将领汇集一堂商议军情,杨昭却被忘到脑后,他在虎骑营里亲自给摔跤比赛击鼓,那震耳的鼓声;想起打下了十里坡之后,他在营门外的寒风里等候胜利的消息,却等来了她的讥讽和嘲弄,他脸上那种沉默的神情;想起粮草库被烧,她怒闯虎骑营,指着杨昭的鼻子说他是王振身边的一条狗,他那一刻的震惊和难堪;想起昨天出兵黄沙镇之前,杨昭被他们甩在路边的漫天风沙里,眼里的苦涩和忍耐……何止是这些啊,她都想不起,这样的事情到底发生过多少回!

  一时间,种种情形,一幕幕掠过,风烟心里似乎被狠狠抽了一鞭,突然灼痛起来。

  他的肩上,承担了多少的委屈啊!

  “喂,陆姑娘?”袁小晚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风烟猛地回过神来,“没什么,你说的——都是真的?”

  袁小晚不悦地道:“你若是不相信,又何必来问我。”

  “我只是不敢置信而已。如果事情是你说的那样,杨昭为什么要阻止我们攻打十里坡,又为什么又和烧粮草的事扯上了关系?”风烟不明白,杨昭做这些,又是什么用意。本来萧帅和赵舒韩沧他们就处处疑心他,以杨昭的聪明,为什么要让自己卷入这样的事情里去?避嫌都只怕来不及。

  “这些,我也不清楚。”袁小晚蹙起眉,“指挥使的决定,没有必要跟我们交代。我能告诉你的,只是我所知道的一部分。记得粮草库被烧之前,指挥使吩咐我每次带人去取军粮,都把库里的一部分粮袋运到下面的地窖里去,然后用装了石块和干草的假粮袋放在上面充数。

  而那个地窖,应该也是他提前叫人挖好的。所以我敢断定,粮草被烧,又失而复得,是他算计好的。”

  “他怎知粮草库会起火?就算他知道,又何必这样大费周折,就直接加派人手保护粮草,不是更省力么?”风烟百思不得其解。

  袁小晚也摇了摇头,“我也想不透。但就在你刺杀指挥使的那一夜,难道你没发现,虎骑营已经是一座空营?其实不止是那一夜,连接三个晚上,他们都被指挥使派到营外各条要道,守株待兔去了。瓦剌派兵来偷袭,正好赶在粮草被烧的当口,路又摸得那么熟,想必是有内应的。”

  “其中的内情,你也不知道吗?”风烟有点失望。

  “我不需要知道。”袁小晚清晰地道,“我跟你不同,我不在乎谁是谁非,谁对谁错,什么胜和败,什么紫荆关。无论指挥使做什么,我都会跟随他,听从他的命令。”

  风烟第一次正视袁小晚的脸,一直都觉得,她举止轻佻任性,说话又连讽带刺,所以很不喜欢她。但是,直到此刻,风烟开始发现,不是每一个人,都像表面上那么绝对,比如袁小晚。

  睡不着。

  风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昨天一场激战,又来回赶了将近八十里路,体力早就耗尽了,应该好好地睡上一觉。可是脚踝的伤处隐隐作痛,心里像开了一锅沸水,哪里合得上眼。

  沙漏里的沙子已经快要漏光了,时间仿佛凝固在那里。都什么时候了,杨昭他们怎么还没有回来?是被铁壁崖的瓦剌骑兵给缠住了,还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或者他们遇见了瓦剌的援兵?几百个问题,七上八下地在心里缠绕,风烟叹了口气,终于从床上爬了起来,披上衣服,在床前来回地绕着圈子。

  千万不要出事啊,她连一句抱歉都来不及说。

  袁小晚是杨昭的属下,她所说的话,风烟应该是一个字也不相信的;但是偏偏奇怪,她就是直觉地相信这一切。

  眼前又浮现出被困铁壁崖,杨昭那一丝淡淡的苦笑,带着点自嘲,那应该是一种百口莫辩的无奈吧?

  还有他的细心,连宁师哥都没看出来她的脚踝受伤了,他却一眼就发现了。想起他给她裹伤的时候,那种粗暴的语气,其实手上的力道却放得很轻,生怕弄疼了她似的。

  ——不要胡思乱想了!风烟打断了自己的思绪。

  他不过是帮她裹了裹伤而已,战场上这也是很平常的事吧!有什么好害羞的?再说,现在杨昭和虎骑营都还生死未卜,吉凶难料,她怎么可以在这里想入非非!

  “陆姑娘!快出来,快点!”帐外传来赵舒的叫声,还带着几分喘:“杨督军他们回来了!”

  什么?!杨昭回来了?

  风烟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喉咙口,太过惊喜,几乎是两步就冲出了帐外——连一刻也不愿意再等,恨不得立刻、马上,就看见杨昭好端端地站在她的眼前。

  “他在哪里?”风烟一眼看见赵舒,劈头就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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