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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杨山本来就对二儿子中了秀才一事极为欢喜骄傲,但又偏偏不能多说,这就像衣锦还乡,偏偏还要赶在晚上进村一般,实在不痛快,这会听岳母和舅兄询问,就赶紧把事情说了一遍,末了又要行礼道歉。

  陈老太太和陈二舅早欢喜疯了,哪里还顾得上怨怪他。一迭声的拍着大腿叫好,陈老太太更是红了眼眶,直道她闺女在天之灵保佑。

  杨柳儿见此赶紧给姊姊使眼色,两人围着陈老太太撒娇卖乖,缠磨着留老人家在家里住几日,教她们蒸年糕、炸糖油糕等各种传统吃食。

  这些原本都是过年上供必备的,陈氏没来得及教闺女就过世了,杨老太太那里更是指望不上,如今求到陈老太太头上也是顺理成章。

  陈老太太本就想念过世的闺女,一听外孙女这般说,立刻就应了下来。陈二舅家里还有活计要忙,午饭也没吃就回去了,留下陈老太太喜滋滋的享受女婿和外孙女的孝敬。

  一晃眼的功夫,陈老太太就在杨家住了七八日。

  杨杏儿勤快,杨柳儿聪明,家里内外被姊妹俩拾掇的干净又整齐,灶间的柜橱里也放了好多装得满满当当的大陶盆。

  眼看着已是腊月二十,陈老太太见此就要回家去,杨柳儿姊妹虽然不舍得,但也留不得外祖母,就大包小包的装了很多点心蜜饯、布头茶叶之类的,准备让陈老太太带回去。

  杨山见东西多,推了家里的独轮车,亲自送陈老太太回去。路上雪滑风凉,自然不好走,他就想起家里先前卖掉的驴车,进而又想到老宅那里还不曾送年礼,就琢磨着晚上同四弟商量一下。

  杨田这几日也在犯愁这事,听得兄长说起,就提议还是送粮食。吃食衣料等物是拿出去颜面好看,但大多不实用,闹不好还会被两个不着调的兄长偷走典当。但粮食送去只能吃进肚子,家里人过年也能蒸几锅白面馒头,顶多再给老父添二斤好烟叶。

  兄弟俩商量好了,但轮到同儿女们说的时候就有些张不开嘴。他们一家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出了宗,按理说,花费个几十文钱送份薄礼,全了同族的情义也就是了。这般搬去二百斤麦了,家里的粮缸就会空出一半,虽说如今家里不缺银钱,粮食吃没了再买就是,但怎么想还是有些心虚。

  不曾想,杨柳儿听到父亲颠三倒四说完,又看了看红着脸的四叔,很痛快取了袋子给老爹,又交了库房钥匙,要他们随意装麦子。

  杨山和杨田大喜,笑呵呵的装了麦子去牛头村了,留下杨柳儿和杨杏儿姊妹俩站在院门口,半晌没说话。

  其实当初他们兄妹四个私下就说起过,自家老爹心软,即便出了宗,怕也不能真当老宅众人是一般远亲对待,但家里总能多得一段清静日子,可惜他们谁也没想到,这日子才不过半年,就以老宅众人的吸血本色,又各个精通打蛇随棍上的本事,怕是家里自此要不得安宁了。

  杨杏儿到底大了两岁,上前牵起小妹的手,低声道:“以后的事再说吧,帮阿姊做饭去。阿爹和四叔不在,咱俩吃点儿简单的,煮碗馄饨吧。”

  “好,我听阿姊的。”杨柳儿扬起笑脸,抱着姊姊的胳膊往灶间走。偶尔扫了一眼自家空荡荡的院子,忍不住开始想念那个远走在外的少年。

  若是老宅那些人再欺到她头上,怕是没人再像他那般狠辣,出手替自己报仇了吧?

  而远在七八百里的皇都,这一日照旧是繁华喧闹,朱北大街尽头的大将军府门前,两只石狮子蹲坐在地上,神色凶猛的望着前方,唬得行人偶然扭头都要被吓一跳,两个门房抄着手倚在门洞里,笑嘻嘻的说着闲话。

  这时就见两辆黑漆平头马车一前一后驶了过来,周围还跟了十几个护卫。

  风尘仆仆的护卫头领当先跳下马背,高声吆喝道:“快往里边回禀,就说二少爷从北地回来了。”

  两个门房一年轻一年老,年轻的赶紧站起身就要往院子里报信,不想去被年老的拦了下来,他疑惑的想要开口,但想起领差事前自家老爹的嘱咐,就又闭了嘴。

  老门房懒洋洋的撇了撇嘴,冲着护卫头领冷笑道:“哪里来的肮脏货,我们将军府的少爷可不是谁家野种都能冒充的。再说我们府里就一个大少爷,哪里来的二少爷?趁着大爷记会心情好,还不赶紧滚,慢几步,爷就送你去蹲大牢!”

  连强一别皇都老宅六七年,不说先前在宅里,就是后来去甘沛伺候主子,也没被指着鼻子这般辱骂过。他一时气得脸色通红,恨不得一把掐死这狗仗人势的老门房,但顾忌着少爷的名声,终究还是忍了下去。

  可惜车里的连君轩却是不想忍耐,他也不是傻子,怕是他要回来的消息早就被那些商铺管事送到府里了,某些人也做了安排,否则一个小小的门房,给他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拦主子的路!

  既然人家费心费力要坏他的名声,他怎么能不让人家如愿?说不定,闹一场过后,祖父就算再不愿意,他这声名狼藉的不孝子也只能永远留在甘沛吃沙子了,更甚者,若是能一鼓作气把他澈底踢出连家就更好了!

  这般想着,他开了车门就直接下了车,也不等看热闹的路人和两个门房打量了他几眼,伸手抓过连强手里的马鞭,就向门房狠狠抽了过去!

  老门房惨叫着往府里逃窜,连君轩也是不依不饶,一直杀向后宅,但凡有拦阻的人也都吃了鞭子,于是不到一日的时间,离家在外多年的庶子一回京就鞭打下人,气晕嫡母的消息就传遍了皇都。

  众人茶余饭后闲话起来,有人说那连家庶子太过忤逆跋扈,应该被逐出连家大门;也有人叹息说,连家庶子太愚蠢,怎么就不懂好好奉承亲长,如今许是一辈子都要留在西北吃沙子了,可他们若是知道自己所说的正是连君轩所盼的,怕是一致认为他被马踢过脑袋了。

  然,他们却忘了有句话叫你之砒霜,我之蜜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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