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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包袱的布质十分牢靠,绛雪忍着身体的疼痛,置耳旁宋知秋的呼喊声不理,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咬得齿关松动,唇上血迹斑斑,终于把包袱的结咬开,再用牙齿揭开包袱布,从里面找到了最后那块大烙饼,咬在齿间。

  宋知秋一直紧紧盯着她,不解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一直到她抬起头来,齿间咬着一块大烙饼,却没有吃,只是凝眸看着自己时,才终于明白了,心头剧震之下,声音都变得尖锐了,“别傻了,你根本过不来,这饼该你自己吃的。”

  绛雪口里咬着饼,根本无法回他的话,但眼中却有淡淡的笑意和无悔的坚定。

  两人之间,相距不过数尺,在如此情况下,却遥远如天涯,纵千万里征程,也不会比现在更艰难。

  但绛雪根本不去想,不去考虑。

  她俯卧在地上,手足都不能自如运用,无法着力,就是连爬也做不到,她就低下头,用下腭支着地,借着脖颈伸缩的微小力量,拖着不能自如运动的身体向前一寸寸地移动。

  血很快从下腭流了出来,沙粒泥尘钻进她的伤口里,全身上下痛楚加倍,身上的断骨在身体内部不停磨擦刺疼着血肉。

  宋知秋的惊呼喝止声响在耳旁,那声音似乎已然嘶哑,甚至带着哽咽。

  但绛雪没有停止,她只是很努力很努力地望着宋知秋,很努力地计算着这一寸寸缩短的距离,拼命地咬紧了嘴里那一块烙饼,不肯叫它落在地上,沾染灰尘。

  每一寸距离的缩短都要付出血肉的代价,每靠近一分,便要让这身体承受惊人的煎熬,但这一刻,一切已不再重要。

  绛雪眼中只容得下宋知秋,心中只想得到宋知秋,惟一要做的,只是靠近他,助他将生命尽量延续。

  以往,她都是去杀人,千里迢迢,仗剑夺命,而今,她却要救人,救的人,离她不过数尺,这数尺的距离,却是以往无数次千里奔波辛劳险阻所不能及的。

  但此刻,眼中只他一人,心头惟他一人,不知悔,何曾怨,惟有欣然欢悦。

  宋知秋已经叫不出任何声音了,也早已放弃狂呼喝止,只能无力地看着她,怔怔地瞧着她。

  看她仅凭下腭的一点点力量拖动整个身体,看沙石和着鲜血在地上留下触目的艳红,那样的红,红如情人的真心,红得叫人泣下。

  距离在一寸寸拉近,每一寸都满是她身上的血,他心头的泪。

  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涨满了全身,身体深处那某些东西破裂粉碎的声音从哪里来。自当日爹爹死后就已流干流尽的泪,为什么会涌上眼眶,流下脸颊。

  什么仇,什么恨,什么怨,什么痴,什么执著,都已被那鲜血染得艳红,红得叫人触目惊心,红得令人意动情乱。

  一直以来所坚持的东西,在这样的血红里,变得轻若浮萍;一直以来所执著的仇恨,在这样执着的眸光中,早化为乌有。

  不孝也罢,无道也罢,纵愧对生父于九泉,这一刻,也再不及这一寸寸缩短的距离更叫他揪心在意!

  经过了似乎已漫长得像是一千年的时光,绛雪终于到了宋知秋的身旁,以惊人的毅力支起身体,将那一块饼送到了宋知秋的唇边。

  躺着的宋知秋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她已经磨烂了的下腭,染满了泥土的伤口,可更清楚的却是她脸上的欣然,眼中的笑意。

  人就在身旁,饼就在唇边。

  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受尽了一切苦痛,越过短短数尺的距离,送到唇边的仅仅是一块饼。

  不,绝不是!

  这寒冬的狂风可为证,这漫天的繁星可为证,这高照的明月可为证,这孤高的绝崖可为证。

  这天这地,这世间一切,都可为这一段血泪历程作见证。

  宋知秋张张口,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想要骂绛雪痴傻愚蠢,却发不出声,因着泪,所以眼中一片模糊,却很努力地睁大眼,想更清楚地看清绛雪。

  看到绛雪眼中露出焦虑忧急后,勉力对她一笑,终于张口,接住了那块饼,以免绛雪再为他忧心焦急。

  饼早已冷硬干涩,但宋知秋没有拒绝,也没有要求绛雪分吃,他很用力地咬,力道大得咬破了唇咬伤了舌而不自知,很努力地吞咽,似要将那失控流出的热泪也吞下去。

  这样冰冷的夜,热泪流出,也迅速冷去,但心,却热得几乎沸腾。

  绛雪微笑,微笑着垂下了头,这一生一世的力量,都已在方才艰苦的移动中用尽了,此刻一垂下头,就再也动不了分毫。

  就这样,头枕在宋知秋的胸膛上,让风吹起黑发,轻轻拂在宋知秋脸上鼻端,而她却不自知。

  就这样静静将头枕在他的胸上,感受他胸膛的轻微起伏,默默地细数他的心跳,一颗心宁静空明,再无疑虑忧怀。

  宋知秋不敢乱动,不敢开言,生恐惊了这一刻绛雪的宁静,只是尽量保持平稳地移动右手,悄悄地与绛雪的左手放在了一处。

  两个人的手都折了骨断了腕,就是想要十指交握,也是不能,但只要能在一处,只要能感受到彼此,只要让他身体的温暖在二人之间流动,便再也无憾无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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