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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这一切由她亲手所做,由他亲眼所见,没有误会,并无隐情。

  其他所有的事,都已不必再问,不必再说。

  那个人好也罢坏也罢,地狱门善也罢恶也罢,那是他的父,生他育他,爱他护他,至死仍不忘爱子的父亲。

  杀他之父的人竟是她?

  两年前,他掩护她,两年后,他救护她,于是,她杀了他的父?

  害死生父的,不止是她,也有他这个保护了杀父仇人的儿子!

  多么可笑,杀父仇人,竟是她?

  多么可悲,自己竟间接害死了生身之父。

  而他,却眼睁睁看到了这一切。

  发生的事,再无挽回余地,谁也不能抹杀。

  他与她,除了以手中剑分个生死存亡之外,都已没有了退路。

  自从十三天前,抚尸痛哭的他仗剑站起时,心灵就已完全麻木。

  没有恨,没有爱,也没有痛,没有悲。

  他要做的,只是杀了她,如此而已,仅此而已……

  夜正深,秋正浓,风正寒。

  夜鸟似也被这对峙中的惊人杀气所惊,振翅高高飞起,就在群鸟惊飞的这一刻,两个人几乎同时发动,剑锋在交睫之间劈到了同一处。

  宋知秋一剑出手,早伏了十余记后招,可是劈出一招之后,就再也使不下去了,因为,手中的剑已经断了。

  早知青霜剑是神兵,但自己掌中也不是凡铁,纵然稍有不如,也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就被削断的啊,难道……

  突如其来的断剑让他所有的后招都续不下去,也令得他为这意料之外的事而微微一愣。

  这一愣之间,绛雪至少有七次机会可以取他的性命,但绛雪选择的是,逃!

  宋知秋没料到剑断,绛雪却早已料到了。

  这一次的断剑本就是她苦心营造出来的机会。方才的多次剑锋相交,她都刻意砍中剑身的同一个部位。刚才最后一剑劈出时,更在剑上附了十二成的内力,借宝剑之锋和内力之震,斩断了剑身。而她自己也借这一剑劈出的反力,倒飞了出去。在空中踩着树枝,借力飘飞,御风而去。

  宋知秋因断剑失利,便被她远远逃开,但这一回,却未紧迫不舍,只是神色幽冷,站在原处,仰头看着马上就要逃去无踪的绛雪。

  绛雪在夜风中疾掠,心中却奇怪宋知秋为什么不追上来,才一动疑,立生警兆,在半空中的身体及时一侧,躲过了在黑暗里悄悄袭到的三把飞刀。心中已知来敌何人,绝不能再在无可借力的空中迎战,情急中连换三种身法,四种轻功,又避过五种毒钉,挡开七拔钢珠,闪过六道飞镖,架飞八枚银针,这才毫发无伤地勉强落到地上,但步伐已乱,气息已急。

  任何人在半空飞掠时遇上唐门的暗器,都不可能应付得比她更好了,但她也使尽了浑身解数,吃力已极。

  响亮的拍手声和清脆的笑声同时响起,“不愧是地狱门的高手,在半空中又全无防备的情况下还能避开我的突袭。”

  一身红衣的唐芸儿带着冷笑,自夜色里黑暗的最深处出现了。

  与她同时现身的是白衣仗剑的何若松,“不但武功够强,人也够狡猾,竟能从我们布下的天罗地网中逃出来,不过天网恢恢,竟被宋兄发现你的行踪,这一次,我倒要看你还能不能逃出我们的掌心。”

  绛雪在夜风中持剑凝立,纵然身陷三大高手的合围中,神色依旧冰冷,不见丝毫变化。

  半月前,宋知秋助她逃过这两个人的追踪,半月后,宋知秋却要借这二人之手来杀他,天意弄人,莫过于此。

  地狱门以杀戮手段入世,也从不强求公平,以一敌三也罢,以寡击众也罢,杀人者,人恒杀之。该做的事已经做过,不该做的事,也还是做了。到头来,若能死于……他……的复仇之剑,也好过被什么正道人物杀掉以“除魔卫道”。

  她徐徐转身,全不理会身后的两大高手会否出手暗袭,面对宋知秋,静静扬起了剑。

  剑冷霜寒,眸光无波,一颗心,亦已如万年冰封。不必哀叹,无需气怒,更不用呼天抢地加以后悔解释,就这样漠然以对。不要他伤心矛盾,无论如何,杀死一个冷漠的仇人,总也应该比杀死一个后悔伤心的女人要心情舒畅吧。

  宋知秋也同样看到了绛雪眼中的沉静。遇上这样的包围与突袭,亦不见她动怒喝骂卑鄙。而他面对这样平静至极的神色,本来无需解释的话却终于出了口:“我不会让人介入我们的决斗,但你们地狱门的杀手太会逃跑了,若没有他们相助困住你,你根本不会甘心与我堂堂正正一战。”

  话出了口,心却微微一阵紧缩,为什么,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为什么还不想被她误会成卑鄙之徒?为什么,在最后还要解释这样的话?

  已经是非要分出生死不可的仇敌了,为什么,为什么还会有不甘心、不情愿被她误会的想法?

  一刹那间,宋知秋漠然的神色微变,暗中咬牙痛骂自己的愚蠢。

  夜风中寒意无尽,绛雪的长发在风中飘拂,而剑却在夜色里闪耀着更冰、更冷、比霜更寒的光华,“一起上也没有关系,我多年行刺,从来没有讲究过堂堂正正地出手,也并不认为别人必须一对一地与我决斗。”

  任何解释说明都已不必,任何堂皇行动都不重要,在那血淋淋的杀戮之后,一切的一切,都已经没有了分量。惟有血才能还血,只有命方能酬命。

  何必再多说,何必去考虑报仇的方式是否公正是否合理,何必再让本已伤痛到连痛苦都已失去了感觉的心,再受矛盾煎熬。

  宋知秋握着断剑的手猛然一紧,宋知秋啊宋知秋,你怎么做,你怎么想,这个女人根本全不在意,就像她当日杀死你父亲而神色不变一样,她根本什么都不在乎!地狱门的杀手,原来早已绝情断义,根本没有任何事可以让她们受影响。宋知秋啊宋知秋,你好天真!

  深沉的痛苦与凌厉的杀机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为了对抗心头这强烈的郁闷之苦,宋知秋高声道:“二位请为我掠阵,何兄的剑可否借我一用?”

  何若松抽出宝剑,抛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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