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纳兰 > 绛雪挹青霜 | 上页 下页 |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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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知秋这回没有发傻,干笑两声,把衣服放下,自己乖乖地退到舱外,转身去看眼前江水涛涛,两岸青山如黛。 身后传来窸窣的换衣之声,宋知秋发觉眼前这如画美景忽然间一点吸引力也没有了。脑子里转来转去全是些很不君子的念头,但想想那吓死人的匕首,只好拼命地提醒自己好好欣赏这一片水秀山青,却怎么也无法把精神集中起来,心头只是暗骂自己。这两年也不是没见过风流阵仗,自认虽不能坐怀不乱,却也差不了多少,今日却怎么定力差到这个地步了。 偏偏任怎么咬牙切齿骂自己,身后的每一点声息仍是清清楚楚传入耳中,叫人心魂皆动,神思不定。直到身后低低一声:“好了。”他这才全身放松下来,转过身来时,竟惊觉在方才短短的时间内,自己居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再一看到穿了男装的绛雪一身淡淡青衫,长发随便地扎在身后,却别有一种清冷的俊俏,他又是一阵恍惚失神。 呆了一呆,他才进得船来,盘膝坐下,一改方才的嬉皮笑脸,望着绛雪徐徐道:“两年了,你竟一点也没有变。” 难得这一回绛雪没有沉默冷对,“你却变得很多。” 宋知秋见她言好语地回答自己,竟有些喜出望外,笑嘻嘻地说:“人不能老一成不变啊,改变代表成熟和成长啊。” 对这样的嬉皮笑脸绰雪却很不以为然,“至少两年前的你,还有点君子之风,还有热血,还有想要扬名天下、仗义行侠的远大理想。” 宋知秋一本正经地回答:“我现在也很君子啊,至于血热不热,呵呵,你刚才一刀下去,流出来的可都是沸腾的血啊。说到理想,我现在的理想可比当初更远大了,以前只想着扬名,现在早把名声看得如同粪土……”说到这里,自觉清高地干咳了一声,“我如今最大的愿望是哪天发一笔天外飞来的大财,带着用不完的金银珠宝,或花天酒地,或修桥铺路,怎么打发日子都行。”一边说,一边冲绛雪眨眨眼,“最好能找个花容月貌的红颜知己朝夕相伴,要是一时半会没找到,到青楼里喝花酒,听小曲,也是一乐。成日里只管吃饱睡足,不高兴的时候,可以借酒浇愁,可以赋诗高歌,可以感怀涕泣;高兴的时候呢,就去骑马打猎,划拳赌钱,就是看看书下下棋钓钓鱼,甚至什么也不做,只坐着发呆,也比累死累活在江湖上风里雨里地闯要好。”说到后来,憧憬未来幸福生活的宋知秋简直两眼都发了光,“你说,这理想是不是比两年前,实际得多,也光明得多?” 绛雪听他将这种不像样的大志毫不羞惭地一一道来,脸上的笑容灿烂得连阳光都比不上,素来不会感怀外物的她,竟觉心绪一阵不宁,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叫她心中一阵莫名地恐慌,一时竟不能开口答话,甚至连冷冷瞪一眼过去也有所不能。心头猛然震动后,忙收拾起纷乱的心情,垂眸闭目,似将身外的一切,全部忘怀。 宋知秋张大了眼在等绛雪的答话,见她闭上眼,竟是连看自己一眼也是不肯,无趣地叹了口气,才要找别的话题,忽然发觉不对,双眸看定了绛雪,神色渐渐严肃…… 直到半炷香时分过去,绛雪徐徐睁眼,神情依旧漠然无波,不见喜怒,但宋知秋却已紧皱了眉头,“你除了内伤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伤?” “除了被武当何若松的绵掌打中之外,还中了唐门七公子的一记‘情丝’。”淡漠冰冷的口气,说的像是与己全无干系之事。 宋知秋却如自己中了一掌般叫了出声:“‘情丝’?在哪里?被射中哪里了?”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去,想将绛雪拉入怀中来,好好查看伤处。等手沾到了绛雪的衣裳,他却忽然想起不妥,急忙收回来,双手乱搓,脸上已急得变了色。 “情丝”是唐门剧毒暗器,非金非铁,还是透明的。在空中发出去,除了隐约破空之声,却全然看不到暗器的形状,只是听说其细如丝,且极短,因为太细了,就是射进人的身体之后,都不会有血流出来,也不易发现伤口。又因其即细且短,就是射中了人,也没有太大不适,很容易被忽视。但“情丝”缠绵不去,很快就成滔天之势,毒势一旦扩散,就再无抑制之法。千倾情浪,万斛相思,断肠销魂夺命而无可抵御,也难怪宋知秋当场就变了颜色。 绛雪冷冷看他一眼,神色间对他感同身受的焦虑大不以为然,自然就更加谈不上领情了,“我一直用内力压着毒力,但现在也快压不下去了,必须把‘情丝’挖出来。”一边说,一边重又将匕首取了出来。 宋知秋又是急又是惊,“你到底哪里中了‘情丝’?” 绛雪一言不发,只是用匕首尖端冲着自己雪白的左颊轻轻点了一下。 宋知秋根本没有思考,猛然伸手,一把扣住绛雪的手腕大喝:“不能挖。” “‘情丝’用磁石吸不出来,我的内力不能长时间压住毒性,如果不挖出来,必然后患无穷。”绛雪用看白痴一样的眼光冷冷扫了宋知秋一眼,口气里有明显的不耐烦。 宋知秋又气又怒,跺足叫道:“你怎么能在自己脸上动刀子,还这样冷冷冰冰,好像刀子是落在别人身上一样。”因着心头怒极,手上力度不知不觉加强,令得绛雪不适地微微皱眉。 “你一点也没想过你会被毁容吗?” 绛雪被他扣得手腕生疼,心中不耐,冷冷问:“那又如何呢?” 冰冷的话语,冰冷的声调,冰冷的眸光。 宋知秋心中一阵剧痛,更有一股无名之火暴起,忍不住大喝出声:“我不明白你们地狱门是怎么回事,以杀止杀也罢,以修罗手段行救世之实也罢,为什么要对自己如此残忍?难道要以杀行道,就必须对自己也同样残忍吗?难道你的师父除了教你杀人之外,就从不教你如何爱护自己,如何在意自己吗?”一连数问,一句比一句叫得大声,气势汹汹之下,竟是连神色也凶恶了起来。 绛雪听他怒问,竟也按撩不住往日漠然对世事的心中生起无由怒意,声音里也带了火气,“这又与你何干?” 宋知秋气得涨红了脸,两眼冒火,大喝一声:“你的事当然与我有关!” 一句话用所有的力量吼出来,将风声水声全部压倒,整个世界似乎都只剩他这一声愤然大喝。 这一声喝,似是震动了天,震动了地,震动了这一江秋水两岸青山,震动了那冷剑救世的杀手,也震动了这游戏人间的浪子。 天地间转瞬一片寂静,再无半点声息,只剩下两个同样受到极大震惊,以致心慌意乱手足无措,只能怔怔相对发呆的男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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