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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十分钟之后,程柯穿着不太合身的衣服走出来。他有一米八的身高,她爸爸才一七零,那衣服穿在他身上自然要短一截,不过总比没衣服穿好吧。

  头发还在滴着水,他拿着毛巾随意擦着,走到她身边坐下。她趁他洗澡的空当也回房换了身干衣服,套了件厚外套才出来。

  “你……”她看他一眼,犹豫着该说些什么才合适。他说了不想谈他的事,她虽然好奇也绝不会主动问的。

  “你是不是想问我这半个月去哪里了?”他坐进沙发里,一缕碎发从额际滑落下来,遮住了他半边眼睛,遮不去他眉梢浓浓的倦色。

  她从那双溢满疲惫与凝重的眼眸里已经可以猜测出某些情绪来。他身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很让他受打击的事,是否那些事便是来自他的家庭?

  “你不想说就别为难自己。我其实并不想知道你这半个月去哪了,我只知道你安好地回来了,我很开心。”她柔声淡淡地说。

  “天蓝,”他转过脸看着她,目光温柔,“真的很庆幸我认识了你,真的很庆幸。”

  天蓝被他看得不自在,干笑两声,想用老办法来解除两人之间渐浓的尴尬,“呵呵,认识我这么久你才知道啊,真伤自尊!”

  他的视线依然锁在她脸上,流露着毫不掩饰的深情与温柔,不曾移开。

  拜托,别用那么暧昧的眼神看人好不好?孤男寡女深夜共处一室都不知道避讳一下吗?

  “你看你,头发没干也不知道擦擦,老大的人原来也跟个小孩子一样不会照顾自己!”

  她想来老一套,顾左右而言他,抓过他手上的干毛巾为他擦起了头发,却没想到因此犯下一个最大的错误。这种尴尬的时候,她最明智的选择应该是隔开彼此的距离转身回房,而非亲昵地帮他擦头发,太过近的距离,她根本是自己跳进无路可退的局势里了。

  他伸手抓住她举高的那只手,握紧。她本能地一缩,想撤开。而到了这一刻,早就撤不开了。他抬手拨开她散落下来的几缕发丝,扶住她微微颤抖的肩,缓缓地倾身下去,温柔地封住了她急促凌乱的气息。

  那条素白的毛巾从她手中滑落下来,落在了地板上,和满室的晕黄灯光一起,见证一场冷夜里的迤俪风光。

  窗外细雨飞落,而房中的温暖却将所有的寒冷全部赶走,只留下一室柔情与坦诚……

  天快亮的时候,她窝在棉被里睁着眼睛,看窗外隐约而现的晨光,一夜无眠。

  没想过他们会发展到这一步,真的发生了,也并不排斥。如果他们将来不会在一起,那么跟自己第一个喜欢的人,喜欢了五年的人留下一场记忆,也是情理之中。

  他的手一直从背后拥着她,即便睡着了也不曾松开,像个孩子。

  她也在今天才知道外人眼中冷静自持的大男人,不过是用矜贵不羁的表象来掩盖他心里的不安和孤独。

  他对她说了他的故事,从很小开始说起。

  六岁前,他跟着母亲住在这座城市最平凡的小弄堂里,无忧无虑。记忆中他从来没见过父亲,母亲不准他提,家里也没一张属于父亲的照片。七岁那年冬天,他突然跟着母亲坐上开到家门口的大汽车,到了一幢豪华的大房子里。房子里有好多佣人,他们都叫他小少爷。

  他母亲年轻的时候做了他父亲十年情妇,好不容易熬到正妻生病过世,程家的老爷并不想接她进门,还好她够聪明,留了一手证明两人关系的证据。她拿那些东西威胁他,程家是大家族,丢不起那个脸,所以才勉强容他们母子进门。

  再后来,他在程家一票子亲戚和程家大少爷的讥讽里长大,不学叛逆,和气做人,一路读完大学直到接手“飞远”,他才允许抬起头做人,这时候他的头抬得比任何人都高。

  他父亲一直留着一手,虽然“飞远”只是程家产业的一小支,他仍不肯把实权放下来。

  新年的时候,他母亲硬拖着他父亲去旅游,直到初三那天才打个儿子的电话。她说她已经逼他父亲写下遗嘱,将“飞远”归进他的名下,遗嘱就藏在她梳妆台的暗格里。她说一切都是他们母子应得的,他一定要好好经营,为她争一口气。母亲的语气让他感到强烈的不安,像是在交代身后事。

  再后来,母亲的那支电话一直没再打通过,初六那天一条警讯传来,他父母双双死与外省一家宾馆里。他母亲杀了他父亲,然后畏罪自尽。

  她听他轻轻地说着,声音很淡很淡,圈在她肩上的手却重重发着抖。做梦也无法想象,他的身上竟背负着如此残酷沉重的故事。

  他说“飞远”虽然已经正式归到他名下,可是程家的一群亲戚叔伯根本不打算轻易放过他,说迟早会把“飞远”收回去,不惜任何手段。而“飞远”是他母亲用生命换来的,他誓死也要守住,不惜任何代价。

  风雨停了,他把她拥在怀里,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天蓝,对不起。

  是否这就预示着他们之间终只能用“对不起”三个字来作终结?没有未来,听了他故事,她悲哀地明白到他们之间不再有未来了。他说要不惜任何代价去守住“飞远”,包括牺牲自己的感情去联姻,从而获得最大可能的支持。也许他很快将要选择牺牲她,而她却无法不成全他的牺牲,即使要用她的心碎做代价。

  大清早,天蓝轻手轻脚起来做早饭。

  一切忙妥,她看了眼客厅的挂钟,七点二十,还早。顺手把他昨晚脱下来的湿衣服拿到洗衣机里洗,调好开关后她才去卧室里叫他起床。

  “醒醒,该起床了。”她站在床边轻声叫他。床上的人给出点动静——拉高被子翻了个身,继续埋头睡。

  “我做了早餐,再不吃要凉了。”她好言相哄,手却开始拉被子。

  “不想吃,你放过我吧,让我再睡一会。”他从被窝里探出脸来,睡眼惺忪地咕哝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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