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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第九章

  春江潮水连海平,
  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
  何处东江无月明。

  汴京最富盛名的“绮月楼”的歌伎班的姑娘们轻启樱唇,让有若黄莺般的歌声溢出,令在场的寻芳客无不陶醉其中。

  在“绮月楼”左侧厢房是头牌花魁羽蓉姑娘招待贵客的专有房间,琴棋书画样样通晓,堪称得上是才女的羽蓉姑娘,不仅貌若芙蓉,脾气也与一般酒家姑娘不同,京里面不知有多少达官富豪皆拜倒其石榴裙下,天天捧着大把的金银珠宝到她面前,只为一亲芳泽,但其皆不为所动,并只与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名门公子来往,而最重要的是,她守身如玉,卖笑不卖身,因此花名远播。

  不过向来心高气傲的羽蓉姑娘,却收起往日与客人应对之高傲和冰冷,满脸仰慕的望着坐在她面前的俊美男子。

  “骆学士,您可喜欢这首‘春江花月夜’?”她柔声问道。

  靖尧不置可否,只是端起酒杯轻啜,听着这首吴声曲。

  他的冷淡,丝毫没有浇熄羽蓉满腔的爱慕之情,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

  有谁能相信?向来视女子为无用之物,烟花女子为下等之人的骆靖尧大学士,居然会降尊纡贵的到“绮月楼”来欣赏歌舞,并和第一花魁饮酒谈天,而且只有对她说话,对其他女子看也不看一眼,令她芳心怦然不已。

  他是如此的俊美、才华兼备的伟岸男子,看起来似乎对她颇有好感,正是她拚死守身如玉,在娼家忍气吞声这么多年来苦等的对象,她一定会使尽浑身解数将他逮住,羽蓉暗自盘算着。

  虽然此曲音色优美,唱伎歌声动人,但他却恍若未闻,对在旁那张美丽的面容更是视若无睹。

  他到底在干么呀?他不下第一千次地问自己,为什么要逼自己来到这过去他完全不屑一顾的歌榭酒楼来打发时间,任凭自己让一些浓妆艳抹的烟花女卖笑招待?

  靖尧咽下喉头的苦涩,他到底想要证明什么?是下意识想要藉着其他女子来把心中那个身影抹去?

  可是愈是如此,那个身影不仅未曾淡去,相反地,她们的庸俗更凸显了‘她’的不平凡和特殊。

  这些日子以来,只说明了一件事,他根本无法忍受其他女子近他身,而他之所以容忍羽蓉,是因为她美丽慧黠,颇具文采,谈吐得体,撇开她为烟花女子的身分,倒颇符合他过去对一般女子的印象及要求,“普通”的大家闺秀也不过如此,完全不像“她”。

  一想到“她”,他的心就无来由的抽痛,仰首猛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荻莲,已经分开数月,原以为离开了,就可以摆脱她对他的影响力,以及那分莫名有如着魔般的怪异情感。

  但他错了!

  被她所挑起连他自己都不晓得的情感和渴望,不是说不要就可以不要,就像生了根般,已经成为他的一部分,再也无法回到过去那个对情爱无欲无求的骆靖尧。

  自和她分开以来,他每一刻都在思念她,每一回他都要耗尽所有的心神来对抗她那不请自来的一颦一笑,和那双盈满浓浓爱慕之情及温柔的眼睛,而每一次都失败了。

  已经太迟了!尽管他用那么冷酷严厉的言辞将她赶走,但她早已像热铁般深深烙印在他的肌肤、骨子里,怎么挖都挖不掉,而存在的时间远超过他所知道得久。

  其实在很久很久以前,他的心即被她牵动了──在他掀开她的头巾看到那张散发纯洁无瑕的绝美脸庞的刹那。

  为什么他可以如此毫不犹豫地将家里一切交给她管理?这种信任是从何而来的?只是他从不愿正视,相反地,他下意识地躲避,并用心在他们之间设下好大的距离,不断地挑剔、折损她……

  过去一年四处奔波,光是公事,便足以耗去他所有的心神和脑力,使他无暇思及其他事情,更自信一切都在掌控中,但他作梦也没想到在接到那封“休书”时,他会受到如此大的震撼。

  一个温驯的小绵羊怎么会做出这等骇人之事?

  在震惊之余,更头一次意识到她在自己心中的存在感,远超过自己所明白还来的深刻。

  她要离开他!

  这个事实所带来的恐慌和失措更远超过她“休”他所带来的羞辱和自尊打击。

  他闭上眼睛。

  再度偶然相会,让他真正见识了她那真正率性的一面,所受到的震撼虽不小,但更教人骇异的是,这个完全陌生的戚荻莲在极短暂的时间,便让他的心灵和肉体受到前所未有的震动和脆弱。

  他不自觉打开了一向紧闭的心扉,向她透露出自己最不欲为人知的那一面。

  瓦解了他一向最自豪的自制。

  在恐慌害怕失去自我之余,他不惜用冰冷无情的言语将她赶开,相信只要她远离他,他就可以很快地恢复以前的日子,他会再度变得坚强。

  但──

  她的远离只是让他更加想念她,这些日子只要一闭上眼睛便会出现她绝美的身影和温柔的笑靥,还有她那因被他的言语饱受打击和绝望的脸庞,在在都像利刀撕裂了他的心。

  他诅咒她,气她影响他如此之钜,但更痛恨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懦弱?

  他是因为害怕脆弱而赶走了她,却不知道其实自己早是脆弱的。

  他再也无法漠视了,她已经改变了他,没有她,他就像失去了灵魂,空荡荡地再也无法完整。

  “告诉我,若是你为人妻的话,你会以你丈夫的话马首是瞻,一切都听他的,不会反抗?”他冷不防地问出这个问题。

  羽蓉眨眨眼睛回过神后,内心闪过一阵狂喜,她垂下眼露出温驯的模样。“那是自然的,奴家……一定会遵从‘女诚’上的训示,侍夫如侍天,与孝子事父,忠臣侍君同也。”说的时候,语气还因为期待而颤抖。

  这应当是个模范而且值得称许的答案,但为什么他一点都不欣赏、赞同?

  他要的是那朵不受凡俗规范,与众不同,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莲花!

  他要将她找回来!

  这个想法立刻有如一阵强风,将禁锢他心头数月的阴霾吹去,令他胸口一舒!

  骆靖尧霍地站起身来,他的突然令羽蓉吓得惊呼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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