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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以她的性子,醒来后必定不可能安分躺着休养,所以他在药里添加了安眠的成分,好让她能先养足精神和体力。

  何况,现在的他,还不确定自己究竟该如何面对她……

  探手撩起散落在她颊畔的赭色发丝,这是他在帮她更衣清理伤口之时意外发现的秘密,当下便鬼迷心窍似地替她恢复了原有的发色。

  如梦似幻的血色殷红,替她清丽的秀容增添了一股妖冷艳色,仿佛早由眠绋冢上的红花幻化而出一般……

  现在这副模样,才是她真正的样貌,不得现身于人前的花妖模样……

  信任?他苦涩一笑。

  其实,之所以会一再地向她索讨信任,并不是真的奢求她能打开心房,而是私心地想知道在她被影绘成妖的心里,是否还保有最基本的人性。

  真正无法信任人的,其实是他自己。

  至今,他对她的感觉依旧矛盾,依旧不确定自己究竟该做何选择,只知自己与她的牵扯愈深,缠绕心头的迷惘也就愈深……

  他,被迷惑了吗?

  你的存在,或许可以救她一命……

  半敛眼睫,孙独行无声低叹。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做。

  师父……

  在那段被单独丢下苦等的日子里,一再落空的心,让他有了被遗忘的绝望……

  就在他几乎死心之际,师父却是虚弱昏迷着让人给搀扶回来了。

  他镇日小心翼翼在旁照料,失而复得的心,重新燃起了期望。

  师父在清醒之后并没有多说什么,仅是一贯平静淡然的向他解释:原本该与他们成为一家人的母女俩突然失去踪影,生死不明。

  他发现师父原本总是平静带笑的眼瞳,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深沉的郁色……

  然而对此,他并不以为意。虽说原本应该到来的家人没了下文,让他感到有些失落,但他更高兴师父终于回到他身边,没有弃他而去。

  原本以为,他们的日子会恢复以往那般继续走下去,但师父在恢复往日的作息后,他却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同——

  师父依旧每天教导他医理和药理,态度却是异常的积极拼命,仿佛恨不得将毕生所学一古脑儿全丢给他,让他马上能够继承他的“毒医”之名。

  不懂师父的急切是为了什么,只知这一切的转变总令他心底涌起阵阵不安,但他却不敢怠慢,只能不断鞭策自己更加努力学习、日进千里,好让师父开心,之后师父开始逐步用药调炼起他的身子,让原就不惧毒的他更上一层,然后——

  “师、师父,为、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爆红着稚气未脱的脸庞,纳闷地结巴发问。

  或者他该问——在什么情况不需要这么做?

  闻言,师父只是笑着,即使那笑容中淡染着一抹哀伤。

  “也不一定有用到的时候,你只要记住就行了。”怜爱地摸着少年的头,他失神低喃:“倘若她还活着,你的存在,也许可以救她一命……”

  听见师父的喃喃自语,让他蓦然了解到——原来,师父一直未曾放弃寻找那对母女的下落,所以才会如此积极地为他调身、授他医术,为的是希望他能够有派上用场的那天……

  原来,他的存在,就只是用来救那女孩的解药而已……

  这认知,像根细小的微刺悄悄扎入他心底。

  看着心事重重的师父总是不自觉地望着远方发呆,他知道师父一心想去寻找那对母女,但他却私心希望师父能留在自己身边,对于师父积郁成疾的虚弱身子,他只能忧心地在旁干着急,却无能为力。

  如此过了几年。某日,当初搀扶师父回来的那人再度来访,不知给师父带来了什么讯息,躲在房间外的他什么也没听清楚,只瞧见师父瞬间变了脸色,沉默不语。

  而他的心,也逐步地往下沉……

  当晚,师父面色凝重地将他找了去——

  “行乐,为师的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让你独自一人待在这深山里头我也不放心,所以……这位龙堂主和我是结拜兄弟,也是我唯一能信得过的人,你就先随他去暂居在双龙堂里,待为师的回来之后再去接你,好吗?”

  “不要,我要待在这里。”他倔强地坚持。“行乐已经住惯了这里,没问题的。您瞧,您几次出远门回来,行乐不都还好好的吗?甚至连这屋子行乐都能帮您护得片角不缺,不怕师父回来认不得家的。”

  说不出口的恐惧,让他拒绝离开此处,仿佛只要他一离开,就再也见不到他最亲爱的师父……

  “师父不用担心,我一个人没问题的。”

  于是,他又成了孤单一人。

  他日夜引颈企盼,却始终盼不到师父归来,却还是倔强地坚持独守,日复一日。

  时间一天天过去,他的不安也一天天扩大,甚至心生后悔为什么当初要选择留下?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多些勇气要求师父带他一起去呢?

  孤独蚀刻着他的心,消磨去他坚定不移的等待意志,让他渐渐怀疑起自己继续守在这儿的必要性。

  为何他只能等待?难道他就不能自己动身去找师父吗?

  念头一起,像是曙光破云而出,给他灰蒙的心绪带来了一丝清明。

  然而,虽然下定了决心,他却不知该往何处去,即使问了每隔一段日子就会前来探望他的龙堂主,对方却不愿透露半点线索消息,只是一径地劝他下山,别再独留在这里。

  直到他终于厌烦这种什么事都被蒙在鼓里的状态,在屋内随笔留下一张字条,决定不顾一切动身时,小屋前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那是个年约七、八岁的男孩,带着过人的武艺和与年龄不符的邪气来到此地。

  “你就是毒医的徒弟?”

  明明年纪比他小,但那口气和态度却比任何人都还高傲,令他感觉厌恶。

  “你是谁?有什么事吗?”

  “我来自紫阳门。”满意地看着他骤变的脸色,男孩不疾不徐道:“我来,是想和你谈一件交易。”

  于是,他从那名男孩——唐炽口中得知了师父的去处,立刻奋不顾身地起程前往北境,不顾当地村民的阻拦硬闯入山……

  最后,他寻到的,是师父冰冷的遗体。

  怎么会……为什么?为什么?

  他发疯似地在山间狂吼咆哮,一心想找出凶手为师父报仇,但那刺骨的风雪却像是故意阻挡在他面前般,随着他的前进不断增强,遮蔽他的视线,耗尽他的体力,直到他软倒在雪堆之中,再也无法继续前进。

  为什么……

  淌流在颊上的泪早已冻成冰晶,逐渐僵冷的四肢引来死亡的觊觎。

  他,什么也做不到啊……

  再醒过来时,他已身在陌生的双龙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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