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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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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刹才明明白白,看清楚了什么叫暗恋。 敏之直到躺在医务室的硬木板床上,才缓过意识,耳畔嗡嗡响着那句“弥生今天结婚弥生今天结婚”,她霍然抓了抓子亚手臂,带点沙哑,缓缓道:“子亚刚才可是说过弥生今天结婚?” 子亚低了低声:“是。” 他想了想,又温柔道:“你难道没为这个哭吗,那又是为了什么,哭得这般厉害……老先生,她刚才一直打嗝来着……” 老花镜底下的两颗眼珠子瞄了瞄,头发花白的老校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咳了咳,咳了老半天,才慢吞吞回两字:“没事。” 年轻人大惊小怪,太着紧心上人。 嘿嘿,老人家还是慢吞吞道:“没事看什么医生,瞎折腾,不就是眼睛红了红,稍微打了嗝吗?” 子亚真想替他拍两拍背,他要待憋两憋气,才缓过口气,“那么,就是没事了?” 一只手还是小心翼翼地托敏敏的脸,将她枕头垫了垫,温柔道:“敏敏哭得我手脚大乱。”回过头来,对牢老校医,就是一张阎王脸,他冷声,“借个地儿。” 那表情,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敏之都觉得好笑了,怎么一个人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 她“扑哧”一声,笑了笑,然后,就没声息了。 子亚奇道:“敏敏都没听说吗,六月份弥生大学毕业了,弥生收到伊斯坦大学通知书,要出国进修去,两家人趁这个机会,就办了婚事……我也是看到伊莉莎白黄给爸爸送喜柬过来才晓得。” 她怎么会听说,她都好久好久没有弥生的消息了,黄阿姨瞒得她好苦。 她巴不得,君已娶,妾已嫁,木已成舟,王敏之彻底死心。 敏之喉咙哽了哽,“唔”了声,轻轻道:“知道了。” 她知道了,她已经与二十几岁的弥生,隔山隔水,再也回不到年少时了。 以后,有人会叫他,赵先生。 她尚且记得那日,丹丹笑语宴宴:“赵先生,可酒醒了吗?”推门进来,一派女主人的姿态。 有人会叫她,赵太太。 敏之想了想,把脸靠在子亚肩窝,轻轻道:“我也不过是他们家的远亲,听不听说,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怎么会没关系?她尚且爱他。 她尚且爱他。 是谁说的,十七八岁的少年,一口一个爱,要多轻浮就有多轻浮。 敏之情愿轻浮到底,在那一夜,靠他颈窝,在黑暗中把脸贴他耳鬓,说:“我怎么会不爱你呢。”而不是那一句,“我是谁?” 得到他一句:“之之你是我至钟爱的小妹。” 这是怎么样的心酸呢。 真像那首歌里唱的—— 就像是所有幸福都能被预期 花季虽然会过去 今年明年 有一样的风情 相爱以为是你给的美丽 让我惊喜让我庆幸 命运插手得太急 我来不及 全都要还回去 从此是一长长的距离 偶尔想起总是欷虚 我知道眼泪多余 笑变得好不容易 特别是只能面对回忆和空气 多半的自言自语 是用来安慰自己 唱的人,唏嘘不已,听的人,敏之要很用力、很用力才能逼回泪意,哽了哽,推子亚走开,“我去晚自习,子亚得空再来。” 她没有去晚自习。 敏之在七八点钟,爬出学校的栅栏墙,墙头的三叶梅拂她发鬓,花叶簌簌落。真像一场眼泪雨。 她知道眼泪多余。 笑变得好不容易,她也想要笑一笑,可是神经像被谁揪着,敏之只觉得面颜隐隐作痛。 11路公交车上,还是掌灯时分,这城市高楼大厦,真像一座钢筋水泥的森林,敏之坐在最后一节车厢的玻璃窗边,看着一闪而过的路灯,她脸上的表情,叫人惊退三尺。 她还坐过了站。坐到终点站,还呆坐在座位上,要到司机大叔拍拍自动投币机面无表情道:“坐下一趟车,硬币补一下。” 敏之“呵”声,看到窗外,这不是她要去的地方。 这不是她要去的地方,她又坐了回去。 赵家大宅门扉紧闭。等待她的,是市郊一幢黑黝黝的房子。一点灯星子也没有,静静矗立着。只听得夏夜蝉鸣,风过树梢,稀落落响。 敏之呆了呆,她觉得非常非常倦。蹲下身去,在寂静的长长的昏暗的大道上,把脸埋在臂弯里,觉得非常非常倦。走了这么长的路,有那么多话要讲,但是,等待她的,只是一扇紧闭的门扉。 这门户,她多么熟悉,就像是自己掌心里的纹路,有几条。她曾经在里面住过。 是曾经。 她现在连一把钥匙,也没有。 命运插手得这么急,她还来不及,全部都要还回去。 他们大概还在本市最好最大的饭店,庆祝来着,这一对神仙眷侣,男才女貌。 敏之等了又等,等了又等。 至昏暗中,脚脖子酸到了极点,敏之左脚踩右脚,右脚踩左脚。要靠着门扉,才站得起来。从来没有一年夏天,叫她如此发困了。 敏之轻轻阖上眼。轻轻的鼻息,她的眼角,还挂着泪珠。 弥生不知道,就在他坐在宽敞、明亮、冰凉、舒适的大房车里,车子缓缓穿过马路,载着一车子的欢乐。穿白色礼服,戴白色手套的丹丹,把脸搁在他的肩膀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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