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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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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万绿之外的道寺门口迎接狸猫的是一名清秀少年,不久之前才换上黑色道袍,而没人知道当晚他是以着什么样痛苦折磨的心思瞪着这袭道袍暗自流泪。 少年一身是伤,刚结束今日的修课,以着小学徒的身分忍辱跟着一群黑茅道士习术,趁大伙休息时,与黑狸碰面。 “你去哪儿了?”少年瞪着散漫踱来的狸猫,弯身拨弄黑白交间的绒尾,紫肿的唇瓣悄声的说:“今天我学会了三个制伏山魈的咒语,三更时你帮我引出几只道行尚浅的魈,我要试验看看是否真的完全学会。” 狸猫上了黑釉般的圆眸始终张大,静静听着少年吩咐与转述今日被道士们刻意刁难、欺辱的情形,仅只是听着,不见任何反应及举动。 “……等我将那些雕虫小技全都学会,到时候他们一个个都要跪下来向我磕头认错。”少年的脸庞掠过阴寒,深沉的转头,瞪着远处高矗的道寺,冷笑不止。“我抛弃了尊严,放弃了与酸酸的约定,背离了师门……待我出师之日,便是他们的灾厄之日,等着瞧吧!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但闻少年嘴里说出“酸酸”两字,狸猫机灵的抖动数下耳朵,黝黑的瞳眸浮动淡淡的意绪,象是人在思忖的模样,曲起后腿蹲坐,垂下双耳,仔细的聆听。 “酸酸现在应该学会怎么削好桃木剑……”少年的面容浮现几许缅怀,不自觉的温柔笑说:“她小的时候最怕鬼,结果师父把席子扔到外边,让她连睡了五宿,到最后她竟然还跟几只饿死鬼成了朋友……她老嚷着如果自己不是生在辛家该有多好……” 因为只身待在异乡的孤独寂寞,少年只能将满腹心声告诉一只狸猫,一只他藉由条件交易留在身边、谈不太上是朋友的狸猫,因为它不能言语,于是能毫无提防的将心里话、满腹痛苦全数倾吐。 一只狸猫哪懂得人的心,又怎么会明白复杂的七情六欲,更不会懂得何谓思念,告诉它,就和告诉一棵树一样毫无意义,可是最起码能稍稍化解他内心的苦楚。 可是少年忘了一点,这只狸猫终究和一棵树不同,它虽然不懂人心,不解何谓情思,却有着和凡人相似的思考与好奇。 狸猫蜷起前腿,细细聆听,偶尔是白昼,偶尔是昏夜,在山穴洞口、在道寺角落、在淌满血泊之后的蹄印步行之中,一日日重复相同的动作,听着少年不厌其烦的反覆谈及那名可爱的小酸酸,从一道模糊的人影,再到揣摩她的眉眼嘴鼻,它的心里有了粗浅的图绘。 从不曾停止诉说的少年不会知道,没有人会知道……知道凝聚一股莫名的渴望,盘据在心里的摹影,顺随岁月的流逝,滴水汇泉般积存得更深,逐渐形成无法自拔的执念。 淤凝于心的朦胧影子,将会牵引它到那遥远的彼方。 后来它才懂得,原来这种执念唤作……相思。 青雾,迷离了视线。 烛火,一翦幻影哀艳凄楚,在蒙蒙破晓时分,宛若破曙晨光,风息拂落数道乱影,一双白如透明的柔荑小心翼翼的呵护着烛苗不被熄灭。 辛芙儿吹散满桌灰尘,将最后一盏白烛搁妥,笔沾朱砂,写下一道道符咒。 骤然阴风大兴,朦胧坐影浑身怒意,由青白逐渐转而清晰,一张铁青怒颜瞪着面色苍白、泫然的辛芙儿,好半晌不肯出声。 “老爹……”她沙哑的嗓音疾呼。 辛殊愤怒难休,双掌重重一拍,桌子为之震晃。“你还有脸喊我?!瞧你干了什么好事?人不救,居然救了一只狸猫,判官拘了辜家大少的魂魄,送进奈何桥之后,才发觉他在阳世的肉体未除,差点就让阎罗砍了,丢进油锅下面,你知不知道……” “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不是不让你骂,此刻最重要的是要你帮我一个忙。” 辛殊瞪大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你想救那只狸……” “辜灵誉,我要救的人是辜灵誉。”她的眼神坚定若烙铁刻痕,告诉自己,也告诉辛老爹,她要救的是一个人。 “你……” “原先的辜家大少已经重新投胎,不复存在,如今躺在辜家榻上的人是辜灵誉,我认识的那个辜灵誉。” “酸酸,你当真着了他的道,一只狸妖啊……” 辛芙儿抿动嘴唇,露出浅笑,眺望破晓的眸子若一面澄湖,忧伤如秋水。“是,我是着了他的道,如果不是我,他不会背叛尹宸秋,也许尹宸秋真会帮他找到一具完好的肉身,助他成人,便不会弄成现在这样子。” 辛殊冷哼,“别傻了,背离本门宗旨,沦入满足私欲的人,是不可能会善待灵界之物,一旦利用完,便视如眼中钉,必定是除之而后快,还提什么帮助?” “我听从老爹的话,一直都在替天行道,成天收拾恶鬼,不然就是清理门户,遵守你生前说的,不管阴间还是阳界,除非麻烦上身,否则千万别多管闲事,你说的道理,我明白也铭记在心。”偷偷揩去眼角的湿痕,她仰起纤秀的下巴,扬起眉头,“现在我不管阴间如何,阳间什么样,替天行道也好,收拾门户也行,我都要要回他的元神。” “说得很动听,不过……”辛殊双手交抱胸前,横睐着她,收敛僵笑,“休想我帮你。” “老爹!” “你老爹我生前是传承茅山正统道术的道人,很威风没错,可死后论及在世功劳,却是过多于功,要不是时常替判官追捕恶鬼,才捞得小小鬼差来当,我早说过,一旦下了阴间,我便不再插手阳间的事,就算是我老辛的亲生女儿也一样。” 辛芙儿一脸难以置信,“你……你算哪门子的老爹?!” “今非昔比,宸秋已经不再是你以前的小师兄,以他现在的功力,你绝对斗不赢他,我也不赞同你和他对上。” “你疯了吗?”父女一个样,辛芙儿学他拍桌蹬椅脚,大气一抽,险些扑熄烛火,有一刹那,辛老爹的脸差点糊掉。 “欸,你别这么大口气,好不容易上来一趟,你应该不想我这么早下去吧!”辛殊低声抱怨。 “他骗了我们这么多年,害我一直以为他会回来帮我重振师门,傻傻的苦等,结果他却在昆仑山干尽伤天害理的事,更可笑的是,他居然是出自我们辛家的门徒,你这个做师父的难道不恼?”一向视黑茅如仇人的老爹居然劝她别和尹宸秋斗上,真是可笑,摆明了故意阻挠她讨回元神。 辛殊朝女儿翻个白眼,“恼是恼,可我不像你,为了某人彻底失去理智,你现在这模样根本不可能心平气和的寻求解决之道,简直是去送死……” “就算会死,我也要斗。” “瞧,你这样子根本无济于事,先冷静下来,等待时机……” “等?!”辛芙儿瞪大双眸,“你要我等到什么时候?等到他把辜灵誉的元神纳为己有之后?等到他把我们白茅道术的声望都丢进粪坑洗臭之后?还是等到你女儿发苍苍、齿摇摇,成了孤僻老道姑之后?” “酸酸,你真的喜欢上那只……” “辜灵誉。”她堵住他的惊呼,紧蹙秀眉,严厉的指正,“你弄清楚了,之前他是狸猫没错,现在他是辜灵誉,不是狸,不是畜生……” “畜生是你说的,我可没说。”辛殊不忘自清。 辛芙儿两眼朝上一翻,怒气顿时消失,“反正我不许你再那样称呼他。” “随你想怎么喊,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不会帮你。” “当真不帮?” “不帮。”辛殊坚决的摇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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