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楼雨晴 > 盼君 | 上页 下页


  这些年,街坊耳语从没断过,议论娘亲不守妇道、质疑盼儿出身污秽……逐渐晓事的盼儿,懂得那些不是好话,有一段日子,最常问他的话便是:“哥哥,我真的不是陆家的小孩吗?”

  什么是偷人?什么是私生女?什么是孽种?她还不是很懂,却瞧出旁人眼神中的轻视。

  心疼她眼底的惶然与不安,他怜惜地低骂:“笨蛋,那些人说的话,理会做什么?你要不是我妹妹,我才不想容忍这么笨的笨蛋。”

  于是她便笑了,亲亲爱爱地挽着他的手,继续扯些芝麻大的日常琐事。

  她知道哥哥虽然嘴里老嫌她,可是对她最好的人也是他,如果她不是陆家的小孩,他怎么会这么疼她呢?所以她一定是。

  就因为看穿她心底始终藏着一抹惶然,担心失去她的家、失去被宠爱的资格,爹回来那一年,头一回想告知她实情,又缓了下来。

  她多高兴有了爹、有了完整的家,当着陆家的掌上小明珠备受宠爱,连刚回家来的爹都那么用心地呵护她,不教外头的蜚短流长伤着她,他怎么可以输给爹!他想对盼儿好的心意,不比任何人少。

  于是,他没说。

  再后来的几年,爹与娘鹣鲽情深,教他看了好生羡慕,他也想有个人与他生死相许,白首不离。

  他只愿,那人是盼儿。

  打从将她抱回陆家那一日起,他便发誓要对她好,虽然一开始,他要的是弟弟,娘纠正了个把月,他才接受自己有的是妹妹,而不是弟弟的事实。

  不过无妨,小娃娃会陪他就好,他才不在乎是弟弟还是妹妹。

  渐渐地,他发觉到弟弟与妹妹之间的差异。她娇娇嫩嫩的,连扎个马步都扎不好,有时走路还会跌倒,哭着直喊哥哥,害他都不能走太快,还常常要抱她、背她。有时别人太大声凶她,她就慌了,像受惊兔儿。她说话声音又甜又软,比男生好听一百倍,他常常听着、听着,心房都会软软麻麻的……

  要是弟弟,他早骂不成材了。

  因为是妹妹,所以可以哭、可以跌倒、可以讨糖吃,可以撒娇要人抱,而且弟弟和妹妹才不一样,女孩儿抱起来又香又软。

  因为是妹妹,所以要好细心、好谨慎地呵护,像瓷娃娃一样。

  因为是妹妹,所以、所以……不成兄弟,可以是夫妻。

  他有好多、好多心里话想跟她说,说他一开始,只是想要个伴,陪他玩耍、陪他习武,可是后来,却变成想要疼她宠她,恋她惜她,一生不离。

  他还想说,她对他很重要、很重要,是他想收藏一世的宝贝。

  他更想说,当不成陆家二小姐无妨,她可以当陆家媳妇儿,这儿依然是她的家,他一辈子都会很疼她……

  可是,就在他第二回想说时,本以为无法再生育的娘亲,出乎意料地又有了。

  爹乱了方寸,担心娘亲伤了身子,但孩子来了,娘说什么也不愿意放弃,父母为此闹了好大的别扭,那段时日家里头气氛低迷又怪异,他岂能在此时添乱?

  爹爹拗不过娘亲,孩子终究是生下来了。

  他又多了个妹妹,真正的妹妹,爹起了名,叫陆岁君。

  他懂得爹爹心思,求的不过就是夫妻厮守一生,岁岁年年。

  那一年,他十四,她十岁。

  岁儿的出生,全家人都好欢欣,尤其是爹,未能参与过他出生、成长,一直是爹心头暗藏的遗憾,岁儿的到来,填补了这个遗憾。

  他暗暗关注盼儿的心情,原就担虑她一时间无法适应多了个人分去父母关注的目光,某一日又在父母门外,不经意听父亲说了这么一句:“难为你了,芽儿。我原以为,这辈子无法再有自己的女儿。”

  他晓得爹这话其实没别的意思,只是单纯很感动、很开心而已,并不会因此而减少一分对盼儿的疼惜,但感受终究是不同的,盼儿会怎么想?

  若非顾虑娘的身子,他知道爹其实好想要个女儿的。

  他无法在这当口告诉盼儿,她不是这个家的孩子,岁儿才是爹不折不扣的掌上明珠,陆家真正的千金小姐。

  原是万千宠爱于一身,有宠她的爹、惜她的娘、疼爱她的兄长,如今多了岁儿分去原本独享的一切,若知晓这些其实都是岁儿的,一夕之间由尊贵的陆二小姐变成一无所有的弃婴,她要怎么承受?

  她一定会很难受、很难受的。

  于是,他又吞了回去,怎么也说不出口。

  而后,一年、又一年过去,在那些关键时刻没说出口,往后,就更说不出口了。

  他一直在等,总想着,再过一会儿,等过一阵子时机较为适当,他就会说,盼儿的失望与冲击会小一点。

  这一等,便等成了盼儿走入别人怀抱,成为另一个男人收藏的珍宝。

  一直到后来,他终于明白,会教盼儿伤心难过的事,这一辈子他永远都找不到适当时机。

  他说不出口。

  他无法做出伤害她的事,无法看着她落泪。

  因此,他注定只能看着她,成为别人的。

  “我才不稀罕仗着身分达成什么目的,你等着,我一定会让盼儿亲口告诉你,她要嫁我。”

  九岁那年,他对父亲发下这般豪语。曾几何时,他放弃了那样的坚持,甘心退居身后,这一生,只愿是兄长,也只能是兄长。

  “哥哥,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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