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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对于那两张相仿的面孔,旁人早已见怪不怪,只差一个留了残疤,另一个俊美无俦,否则几乎要是一式一样了。

  他看了看堆在一旁的竹篓,男人上前来,道:“村子里叔婶要我顺道送过来的青菜水果。”

  穆邑尘点点头,他又习惯地掏出袖里一袋物品递来,他没说什么,默默收下,嘱咐道:“今天睡家里,别回村里去了。”

  “好。”男人话还是不多,但只要他大哥开口,他通常只会说好,不曾反驳过。

  “我带青青去市集走走。”小家伙成天待在店里,快闷坏了,见心爱的阿叔来,便知有得玩了,开始不安分。

  “待会儿就直接回家去,菜我会差人送回。”

  男人点了下头,临跨出门外,后头的人想起什么,又叮咛上一句,“别逛太晚,你大嫂熬了汤给你补身,晚些还要一起吃寿面。”

  这是当年由舅父家中接回他时,便许下的承诺,只要自己还在世上一日,每年生辰,必为他备上一碗寿面共食,决计不再让他一人孤零零,吃着没人分享的冷寿面。

  从回慕容庄至今,除了自己失踪在外的那段时日外,没有一回生辰他们不是一同共度,也约好了无论人事如何变迁,每年今日,必得同聚,他想必是记得,今儿个才特地回家一趟。

  他应了一声,人走远了,穆邑尘才收回目光,低头打开小布包,忍不住又是一叹。

  伙计一眼望来,看见布包里的碎银子,回道:“你这弟弟挺有心的。”

  “是有心过头了。”

  “那还不好吗?”多少人求这样一个知恩感恩的弟弟都求不来,对兄长敬之爱之,一心惦着恩德,勤奋踏实地攒钱回报。

  “我宁愿他自私些、多为自己着想一点。”他能攒多少银两,旁人不知,他当大哥的还会不知吗?除了基本所需,几乎是将手头所有的银子都交上了,就连吃穿用度,也是能省则省……

  最初不肯收,他却回:“长兄如父,往后一切还有赖大哥打点。”

  于是,他只能收着,一点一滴攒放在房里头的瓦罐内。

  那些全是弟弟的心意。

  回想数月前,几乎一脚要往鬼门关踏去,虽是与他相同的毒,可慕容略是铁了心不活,服下的剂量不知要比他高出多少,发作得又猛又烈,那撕裂体肤、毒性在体内相冲时宛如分筋错骨的折磨,他是经历过的,眼看亲弟受此煎熬,一度要不忍而放弃。

  可是只要想到,这一放手就什么都没了,只要一息尚存,他说什么也不能放,拼了命也要拉回唯一的亲人,雨儿拿他没办法,汤药灌了又吐,还是顺着他,一贴熬过一贴,硬是撑了月余。

  醒来后,慕容略脑海一片空白,将过往一切全忘个清光。

  他心想,这样也好,都忘了,一切重新来过。

  他让他也跟着姓穆,雨儿嘴快,“阳关”这名抢先说了出口,他要阻止已来不及。

  西出阳关无故人——这丫头存心的!还编派一套说词,说他自小体弱,连累他大哥为了这破败身子,不晓得吃了多少苦、花了多少银两,一度要把自己给卖了为弟医病,死活不放弃唯一的亲人,看他这辈子如何回报才好!

  岂料,忘尽一切的弟弟,性子傻气纯真得可爱,竟将雨儿的话照单全收,认真得紧,身子愈后至今,努力地攒着银两要回报大哥恩德。

  一开始是想着,人活下来就好,其他无所谓。

  后来,他身子初愈便说要搬出去,他哪会不知,是不想再负累自己更多。

  拗不过他,便让他住进村子里,穆家老宅才修葺过,村子里大伙儿都和善,若这样他会比较自在快活,也由得他。

  至少,如今兄弟俩照看得到彼此,生活平实安稳,过往那些个重重伤伤,爱恨交缠,已尽成过往,再也影响不了他们。

  傍晚,穆邑尘提前收了店头生意,早早返家。

  才到门口,便听婢仆说,厅里有远客来访,夫人正在接待。

  远客?他们一家子都只有邻里近亲,哪还有什么远客会来访?

  带着满腹狐疑,甫踏入厅口便僵住了。

  莫雁回起身,不忘敬重地曲膝见礼:“家主。”

  他很愣,相信雨儿初见时的表情也与他相去不远,目光死死盯着对方隆起的肚腹,怎么也移不开。

  “你……这……怎么……”见过大风大浪,从容沉定的前慕容家主结巴了,脑袋一片空白,硬是转不出一句话来。

  “是慕容的孩子,我没有过别人。”莫雁回也知他在想什么,淡淡回应。

  想也知道,肚子都那么大了,不是略的,还能是谁的?

  “……要临盆了吧?”

  “大夫说,约莫下个月上旬。”

  “都要生了,怎不好好在家中待产?”大老远跑到铜城来,途中要出了什么意外,可怎生是好。

  “今日……是他冥诞。”

  “你还记得?”他不无意外。

  以为她无心,若真如此,孩子明明可以不留,何苦留下来,尽误自己一生?甚至分娩在即,依然挺着肚子独自前来,就为了一个以为已往生的人。

  她究竟在想什么?

  她蓦地双膝一弯,直挺挺跪了下去,“请家主告知,慕容葬于何处?”

  他吓了一跳,忙道:“你别这样,你有孕在身,先起来再说。”

  她摇头,“我想见他,家主,雁回一生从未求你,今日就求你这桩事……至少看在孩子分上,让他见见父亲。”

  她要真如此有心,人还在时,怎不好好把握?

  如今、如今这样……

  他目光望向后头的雨儿,妻子也知他为难,轻道:“你们谈,我去外头走走。”

  其实是去门口替他把风,怕慕容略随时会回来撞见,夫妻俩心照不宣。

  他撑起肘臂将她扶起,叹道:“何必呢?已是一杯黄土,见了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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