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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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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他沉着脸,命莫雁回召集宗族里每一位长者,昂首立于厅前,所言每一字句,掷地有声。 “在座每一位都是我的长辈,您们要我成亲,男大当婚,又身系传承大任,我本就无立场推却,可这名单——不劳费心了,我心底已有共偕白首的人选。若连家主婚事都要搬上族规,我查了又查,还真找不到一条规范明定,真要深论——有的就那么一条,娶妻娶贤,必得是能夫唱妇随,有能力辅佐家业之人。 “我斟酌再三,长老们一向最遵循族规,那么除去莫雁回,我还想不出那么出色的女子,拥有经商长才,还能知我心、解我意,毕竟,要与其共度一生的人是我,总不好相看两相厌,是不?” 这番决定惹来的争议,不消说自是扑天盖地,难以招架。心知这是一场硬仗,不愿她留在这里生受屈辱,便道:“雁回,你去外头守着。” 他从过午直谈到日落,她站在厅外,双腿站得僵直,有几回,口气说重了,厅外都能听闻几句他沉沉怒意—— “没娘家没靠山又怎地?慕容家家仆又怎地?花万两银买回的就不是人吗?我们什么关系府里上下有谁不知?你们要她将来嫁谁去?若担不起她一生,我不会动她。” 其实……他不必如此的。即便今日他娶不了她,她也不会有怨,他何苦让自己身陷战局,硬要为她打这场硬仗,那么累、那么坚持—— “今生我非莫雁回不娶!你们若要嫌这当家主母上不了台面,要连我这家主之位一道废去,我也绝无二话。” 不确定最后谁妥协了谁,他走出厅口时,神情疲惫,一脸倦容。 “还好吗?” “好得不能再好。”他揉揉倦郁眉心,展开一抹清朗笑意,那是她一生见过,最好看、最动人的笑—— “为自己备袭嫁衣吧,咱们要成亲了。” “你其实不必——”她声音一哽,有了想哭的欲望。 “胡说,当然要。”他的人,不自己护着,谁来护?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为她出头、为她据理力争,为她心痛愤怒、守住应有的名分与尊重,为她、为她——不顾一切。 那全心珍视的心意,她一生都会放在心底。 受下他的心意,缓缓扬起唇角,还他一记真心的微笑—— “我会努力,当个好妻子。” “嗯。”他倾唇,收容了那抹属于他、初绽的美丽风华。 是不是,极致的幸福与极端的绝望,有时只在一线之间? 夜半惊醒,冷汗涔涔。 “怎么了?”身畔的莫雁回旋即醒转,关切垂询。 “我——作了恶梦。” “什么样的梦?”让他吓得一身冷汗,面色苍白。 “我梦见——你一刀捅进我心口。”他捂着右心房,仿佛还能感受到当时那椎心刺骨的痛,并非来自身体,而是怎么也无法置信,她竟下得了手。 “怎么可能?”她愕然失笑。护他尚且不及,怎会伤他? 不会吧?若有朝一日,她得知、得知——他做的那一切,当真不会吗? 张手牢牢拥紧了她,闭上双眼,千思万绪狠狠压回心底深处,不愿再想。 近来,府里上下已紧锣密鼓地置办婚事,红烛囍字、大红灯笼,处处洋溢着喜庆味。喜被鸳鸯枕,她坚持要自己绣,可这些年来随他东奔西跑,做生意手腕是一把罩,却疏于针黹女红,盯着红绸布一脸苦恼问:“当个女人我似乎很失败,娶了我你会不会后悔?” 那待嫁新娘的烦恼,在他眼中看来可爱极了,笑回她。“你就是绣成了野鸭,我也会笑纳。” 女红针黹不在行,筹备起婚庆琐事倒是有条不紊,这些日子,看着她里里外外打点忙碌,那盈满胸口、饱涨的幸福,教他觉得,若能如此便再无所求。 下月初七,便是婚期。 他这一生,从来、从来不曾如此快乐过,极致的幸福反教他不安。这美好得太不真实的梦,几时会醒? 他不怕死在她手中,只怕她冰冷无绪、再也燃不起热情的眸。 这幸福是窃来的,走了这条路,早知会有那一日,然而—— 偷得一晌贪欢,他无怨。 他无怨。 却难以无愧。 天凉,怎不加件衣裳? 耳畔,仿佛又响起那道温润嗓音,叮嘱着他生活琐事,殷切关怀。 猛然回身,一室空荡汇,暗沉的夜,什么也没有。 他怔怔然跌坐桌前,望见那摆放其中的瓷盅。 雁回熬汤的手艺是一流的,给你补补身,你若得还顺口,往后都给你送来。 初回慕容庄,长年未受照拂的身子,总是大病小病不断,全赖那人费尽心思调养,将一入冬便虚寒的手脚也补得暖热起来。 如今,不再需要那人转送割爱了,他已独占,这日夜渴盼的一切,已全属于自己。 可——他是用什么代价换来的?别人不知,他却是压在心口,一生都要背负沉重罪愆。 将脸埋在掌中,那时时刻刻如潮回涌的罪疚,疼痛揪扯着,难以呼吸,一点、一滴,反噬心灵。 夜半醒来,身畔空无一人。 莫雁回披衣下床。长年习武的步履轻巧无声,深寂夜里,连落叶沙沙声响都显得格外清晰。 寢房没有,最常待的园子里没有,空了许久的慕容略寢房也没有,她一路寻至书斋—— “我说过什么?没我允许,不许动他!你拿我话当耳边风吗?!” “怎么?突然于心不忍!”慕容庸顿起防备。 再怎么说这两人毕竟是亲兄弟,依慕容韬对其疼爱的程度,或许哭一哭,声泪俱下忏悔几句,兄弟俩关起门来和解,反倒让他们这些外人成了替死鬼,里外不是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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