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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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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曾听闻她曾奶奶是慕容家的表亲,爹常拿来说嘴,远得几竿子都打不着的表亲也让他引以为傲,夸口得无人不知,沾亲带故听得她汗颜,也因此,能请到未来少主登门,不难想像他那曲意奉承到腰身几要弯到地上的卑微姿态,为表慎重,还要家中所有人都列于厅口相迎。 父亲那毫无营商资质、只图享乐的性子,败光家财其实不足为奇,也不令人同情,她不懂那人在想什么,不但应邀来了,也允下父亲的要求,高价买下她家经营不善、摇摇欲坠的空壳子。 “除此之外,我要她。”长指不偏不倚,落在厅角静伫的她身上。 “你心知肚明,高家产业现值不及这个价,姑且不提远亲之谊,你要我伸出援手,而我是生意人,在商言商,岂容自己亏了?我要买断的,除了高家这烂摊子,也包括了她与你高家的血亲情分。你若允了,今后她便与你高家再无瓜葛,你自个儿考虑清楚再回覆我。” 岂需考虑?父亲当下便允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儿,换来万两银,是大大赚了,他巴不得半夜便将她打包送到贵人的床上侍寝。 那时的她,只觉羞愤欲死。 年方十六、却已沉然若定的少年,伸手轻轻拍抚她站得直挺的僵硬背脊,眼中没有任何轻浮意味,只有满满的怜意,浅浅叹息似是同情她投错了胎。 “别怕,我无恶意。那万两价金确实是要买高家产业,它值这个价,只可惜你父亲不识货,在他手里是糟蹋了。顺道将你也讨来,只是觉得在我这儿人尽其才,会好过留在那里教人糟蹋,你若愿意,慕容家不差你这副碗筷。” 她值这个价—— 她听得一阵耳热。那意有所指的双关语,彷佛也在告诉她,她值这个价,是她父亲不识货。 往后的数年里,她克尽职守,每每想到这句话,便不容自己懈怠分毫,只为了向他证明,他的眼光没有错,不教人笑话他看走眼,做了笔赔本生意。 安顿好娘亲,她便随他一同返回京城,从此,一直跟随在他身边。 她永远记得,进慕容家门的那一天,他意喻深深的一番话—— “往后,便唤你雁回吧!” 雁去,终有雁回时,要她别再望着生命中早已远去、以及那从不曾盼到的,退一步,眼界更广。 她懂得。 那个家从不曾给过她什么,连名字也是因为她排行第十,不识字的娘亲便唤她小拾儿。 一滴精血之恩,慕容韬已代她还尽,她不想、也不需要惦着一个不曾喂食过她一餐、连名字都没给过她的男人。 进了慕容家的门,便代表过去全然摒弃,从这一刻开始,她有了全新的名字、全新的人生。 也是从那一天起,她的眼便只能看着他,再也移不开。 那个——给了她名字,以及再生之恩的男子。 “你说……雁回?”确认似地再问:“莫?” “是。”依然精简,不带起伏的音律恭敬回应。 他望了望床头,无言了半晌。“我跟你有仇吗?”否则怎会为她取个……听来有些晦气的名字。 “您不晓得。” 那神态,完全一如那年,她答出“莫”姓时,一阵短暂的无言。 既然与那个家再无瓜葛,她连一丝一毫也不愿承他们的情,莫,是她娘的姓。 “然后呢?”他听得正在兴头上,催促她往下说。 “我跟在您身边,您教我怎么做生意,并保护您的安危。” “然后?” “没有了。” “……”他又无言了半晌。 叹气。“莫姑娘,故事不是这么说的。” 她凝眉,似是无尽困扰。“我嘴拙,要不我唤全叔进来,您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他。” 全叔是看着他长大的、庄里最资深的管事,任何事问他,得到的答案会比她这里还要来得钜细靡遗。 “别。”男人一张手,扯住她的袖,不让她离开床榻半步。“我想听你说。” 养伤这段时日,最先是由她口中报告他一身伤势,除了滚落山腰时,身上大大小小的擦伤外,最严重的是摔断的右腿骨及左心房上穿胸而过、几可致命的剑伤。 尽管她一一禀明时,仍力持沉稳,他仍是由那微颤的眉睫,瞧出一丝难以掩藏的恐惧与庆幸。 恐惧他与死亡擦身而过,庆幸他异于常人,那颗生于右胸房的心仍安然跳动着。 既然腿也伤了,手也使不了劲,成日躺在床上废人一样地养伤,便要她多少说说过去的事,或能助他回想起一些什么。 可——实在不是他要说,这人天生冷调,若不开口诱她,她可以成日静默无声地守候在一旁看顾,教人完全忽略她的存在,真开了口,也是一问一答,从不多言。 “您还想听些什么?” “例如,你一个女孩家怎会想要习武?我们之间处得如何?还有,我都怎么唤你……这一类的你都可以说。” “可……那些都是我的事……”而且——很不重要。她以为他会比较迫切想了解与自己切身相关的事情。 “不能说吗?”松了她的袖,改为移向纤掌,不轻不重地贴握着。 她怔怔然瞧着。记忆中,这般亲肤的贴触极少,那微微泛凉的掌心温度……许久许久以前,她也曾感受过,从此牢记在心灵深处,成为她最珍贵、不能言说的私密心事之一。 “您都唤我雁回,极少、极少数时候,会唤我儿时的乳名——” “小拾儿。” “您记得?” “我没忘得那么彻底,有些该记得的,片片段段还在。” 他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却还记得她的乳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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