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楼雨晴 > 告别孤单 | 上页 下页


  还有一回,我严重睡眠不足,脑袋装水泥地把质料细致的丝巾混在衣物堆里丢进洗衣机里一起搅,最后才看着被摧残得连破布都不如、完全看不出三万两千元价值的丝巾欲哭无泪,他看了好笑,才顺手又揽下衣物分类送洗的工作。

  他现在,除了一、三、五去上半天的家教课,其余时间是自由的,白天练琴,下午顺手打理一些简易的家务,这样的生活应该不算太糟吧?我想。

  看着助理交给我的租屋资料,不知怎地,在我这里放了两天,一直没交给他。

  说实话,我已经习惯房子里有人走动、在每个不经意的瞬间,感受到关怀的日子,也许只是一盏灯光、一顿晚餐、一杯热牛扔……

  今天是月初,固定回家的例行家聚日,我直到快下班才想起,赶紧拨电话回家,通知齐隽今天不回家吃晚餐。

  直到十点后才回到住处,那时他正坐在容厅看电视,抬头看了我一眼。

  “晚安。”我简单打了声招呼,便窝回房里。

  十一点,约莫是他就寝的时间。这男人作息很规律。

  “你还好吗?”房门被轻敲两下,他关切地探身询问。

  我窝在贵妃椅上,搂着抱枕懒懒抬了下眼。“从哪里看出我不好?”

  开口搭腔算是默许他进来了,于是他缓步入内,我缩了缩脚,让他在娜出来的空位坐下。

  “嗯……话有点少。”

  “难道我平常话很多?”不至于吧?平时不也是各忙各的,少有交谈,他又是从哪里看出异样?

  “跟那种安静不太一样……”他顿了顿,似在思索如何形容。“有点低迷、眼神阴霾笼罩……你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心情不好?”

  我讶然。

  只是在玄关处短短数秒的眼神交会而已,他就能看出这么多……究竞是我掩饰得太失败,还是他观察力太细腻?

  在家中时,每一个与我有血缘关系、没血缘关系的,待了一晚都不曾察觉,他却知道。

  心房涌起一丝丝异样的触动,不是被看穿的懊恼,那种被人关注、被人理解的滋味……过去并不多见,我一时还不能分辫喜不喜欢,但至少可以肯定,对这种感觉并不排斥。

  “都有。”声音逸出喉间的同时,连自己都讶异,那带点耍赖小女孩的口气,是我吗?实在太不像汪咏靓了。

  那,真正的汪咏靓又该是怎样?

  幸好他也没觉得奇怪,接着问:“哪里不舒服?”

  “胃。”闷闷堵堵的,大概是消化不良吧。

  “要吞胃药吗?还是喝点热牛奶暖暖胃?”

  “牛奶好了。”我讨厌吃药。

  于是他短暂离开,带了杯冲好的热牛奶回来,看着我一口口吸饮,凝思地问出口。“有家可以回,不是很愉快放松的事吗?为什么你会心情不好?”

  我这才想起他是孤儿,想回都没有家可以回,应该无法想像我每次进那个家的大门,都得做好几次深呼吸,才有勇气踏进去的心情吧。

  “对一般的小康之家而言,或许是吧。你看过那些有关我身家介绍的报导吗?”

  “大致了解一点点。跟你继母有关?”

  我嘲讽地笑了笑。“不难猜想不是吗?富裕人家不就那几出戏码可以唱?争权夺利、各怀鬼胎,冷枪暗箭配饭吃,一餐吃下来,神经紧绷到快胃抽筋。”

  这种家,怎么会回得快乐?

  也许是他眼中少有的暖暖关怀与理解,也或许是今晚心房格外脆弱,有人在一旁安静聆听,憋在心里太久的心情垃圾就全数往他身上倾倒了。

  “我十九岁那一年,父亲将那个人带回来,我气疯了,整整一年没有跟他说话,后来他也识相,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想弥补什么,就买了现在这间三十坪大的小豪宅送我当二十岁生日礼物,于是我也就顺理成章搬了出来,眼不见为净。”

  “你一定觉得我很小心眼,母亲都过世了,父亲能够‘守孝三年’才续弦,也算是‘孝感动天’、仁至义尽了对不对?齐隽,他除了继母,还买一送二,带了一对兄妹进门,一个大我三岁,一个小我两岁,全都是他的种。你懂这代表什么意思吗?”

  他默然,有些同情地看着我。

  “我不是气他续弦,我气的是他对婚姻不忠,愧对我妈妈,更气他——毁了我心目中深情丈夫、模范父亲的形象,真的,我那时好气。”

  “后来年纪渐长,很多事情慢慢看淡,也比较能体谅了,才开始回家走动,终究是父女,不谅解又能怎么办?真恨他一辈子吗?血缘实在是世界上最文明也最野蛮的暴力,你想不打落门牙和血吞都不行。”

  “这几年,看着他新生的白发,想起他曾经多么疼爱我,为了我一句话放下忙碌的工作赶来,不错过我的九岁生日,再连夜赶最快的班机回去,一掷千金博女儿笑,这些年把我当成掌上明珠宠着、疼着的心意,一点一滴不容抹灭……我想了又想,唯一能为他做的,或许只有试着去接纳那几个他也深爱的家人。”

  “其实回头想一想,这对那两兄妹也不公平,同样都是我爸的孩子,我是三千宠爱被呵宠宝贝地成长,他们却顶着私生子女身分,连父亲是谁都不能承认,又如何能心理平衡?好不容易进了家门,我那么不谅解的态度,他们会有不安全感也是可以想像的,这样一想,要计较什么也不忍心了。”

  “所以后来,很多事情能让、能避、能退的,就由着他们去争、去取、去夺,一退再退,忍让到最后,才发现,那个家几乎已无我容身之处了……”

  “去年,继母拚着高龄产妇的危险,硬是替父亲又生了个小女娃,父亲老来再得女,欢欣感动之情溢于言表。但看着那一家五口,我从来没有一刻如当时那般,深刻感觉自己只是外人,融不进那温馨得刺痛双眼的画面之中。”

  “汪咏靓,你是笨蛋吗?”齐隽不可思议地瞪我。“家都被侵占了,还管人家是不是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不意外,杨季楚曾经也给过我类似的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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