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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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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会儿,她移动脚步,却不是如他所说,拉开长长的间隔,而是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以手绢擦拭他脸上的血痕。 他受宠若惊,慌得手脚不知该往哪儿摆。“我,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她将手绢交给他,还拿出一个小瓷瓶。“这药抹上,很有效的,不会留疤。” “我知道。”他脱口便答。抹了这么多年,谁会比他更清楚这药多有效? “啊!”他怎会知道?梅映宛凝视着他,突然道:“你的声音,还有说话的语气好熟悉,真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他心房不争气地扑通扑通跳着,声音微紧。“谁?” 她摇头,笑了笑。“不过他已经三年多没消息了。没了他大娘的凌虐,我想他现在应该过得很好吧,虽然有时候想到还是会担心,我嫁了以后,他要是有困难可就真的求助无门了。他这个人啊,挺倔脾气的,小时候不懂事,说他哭声吵了我睡觉,他就当真再也不哭,大娘几乎打掉他半条命,也决计不吭一声,这样的傲骨,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 “小姐——”胸房一热,张口无言。没想到,小姐心里还惦记着他,他何德何能? “喂,你!”心思一转,她恍然惊呼:“啊,是你!” “我过得很好,蒙小姐赠药、赠书、送食,这恩情,今生永不忘怀。” 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说话老那么一板一眼地认真,又没人要你永不忘怀。你呀,要真记在心上,怎么一去就没了音讯?” “一个没名没姓、没没无闻的小子,没脸去见你。”他本是想着,有朝一日,闯出一番成就,再回去告诉她,她没信错人的,怎知——还未达成理想,她便要嫁人了,她要嫁人了…… 思及此,他黯然垂眸,无言了。 “谁说你没名没姓,你姓卫!”私生子又怎样?大娘再如何气恼,他还是姓卫。 十五岁以前,他见不得光,没出过大门一步,任凭他大娘小杂种、小杂种地叫,但既然他离开了,那里的一切就再不值得回顾。 “没名字不打紧,我替你取。”说完,竟当真拿了根树枝,在泥地上涂涂改改,这个不好、那个不佳的,表情极其专注、慎重…… 最后,他看着月光下,映照出泥地上仅存的三个字。 卫少央。 “本来是想取自‘年少英雄,泱泱风范”的意思,后来想一想,还是用这个央。我的名字分你一半,少了半边的映字,就成了央……听起来有点没气势呢,还是你要用前头的那个!” “不,就用这个。”他心房一阵暖热。私心底,他想成为她的一半。 “小姐,那大官的儿子,人好吗?你想不想嫁?” 她讶然,浅浅笑着。“谈什么想不想,这婚事是我爹作的主,我不知他是什么样的人,未嫁前,一切都是未知。”这桩婚姻,是父亲稳固朝堂势力的手段,生在这年代,她有何权利自主呢? 他凝视着她,那笑容,就像今晚的月华,温润柔浅,对那桩未知的婚姻,抱着最宽容温柔的心。 她应该嫁个好人的,她应该要幸福的,她是那么温婉善良的人—— “如果!”如果你不想嫁,跟我走好不好?我带你走! 这是第二次,他浮现那样的念头,想不顾一切带她远走高飞,甚至起了卑劣的念头,只要不送她回去,将她藏起来,婚期一过,她就不必嫁了…… 然而,目光触及那血污的衣裳,话又吞了回去。月光下的她,好美,美得清华高洁,不染俗尘,这样卑贱如泥的自己,怎说得出口? 那一夜,他们之间首度没有那道厚厚的高墙,靠坐在树下,他说一句,她接一句,她问一句,他也答一句,他身上的伤,她为他上药:她伤了脚,他就背她……感觉彼此那样熟悉,却又那样遥远。 天将亮时,她伏在他背上,回程路上各自静默。 庙宇已然在望,两人同时开口—— “小姐——” “卫少央——” 一顿,她笑了。“你先说。” “请你——一定要幸福。”没资格带她走,就只能祈求她幸福。 她静默了一阵。“你现在,还是想带兵打仗吗?” “是。”捍卫国上,让她在这里生活得平安,这是他唯一的信念。 “我那儿还有几本兵书,你一直没回来,等明日我出阁之后,你记得去找娟儿拿,知道吗?” “小姐——”她为他做的,已经够多了! “听我的!不管我给了你什么,一定要收下,好好珍惜、善用,我希望有一天,咱们再见面时,你不会令我失望。” 这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一段话,他答应了她,在她出嫁前夕。 那一年,他十八,她十六。 §第四章 片片段段,思绪纷飞,他忆起,年少那段最晦暗不堪的时光,卑贱如泥的身分,受人蔑视的委屈,却因为她,每每想起,总多了分心悸的疼痛—— 再度睁开眼,他是在自己的寝房,伤口也已处理妥当。 钻心刺骨的痛毫不留情侵占他所有的知觉,他蹙眉,回想、再回想,却完全没有任何关于自己是如何回来的记忆。 想坐起身,牵动了伤势,雪白的纱布渗出点点血丝,他咬牙,忍下呻吟,扬声叫唤:“管家、管家——” 房门被推开,管家应声而来。“将军,您醒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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