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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燕行将她的手握得牢牢的,心里踏实了点,像黑暗中透出的微微曙光一样,让人欢喜安心。“一时情绪激动,没事了。”

  鸡汤凉了,浮上一层油水,燕行没打算让泥娃喝了腻味,取来一直在炉上温着的补药,细心吹凉,温柔地喂着她。

  这药很苦,喝下喉头却滚出阵阵甘甜。泥娃透着氤氲水雾含泪凝望,所谓良人,便是如此吧?

  任凭燕行、凤歧点子再多,总有瓶颈停滞之时,再说每年节日就那几个,不会求神拜佛抽签诗就能多一个中秋或端年,燕行索性就用上龙虎会的想法,先联系铜安当地的商家摊贩,再请商队带出消息,聘邀各地有志者参与。

  泥娃一听到春松居要办龙虎会的消息,就一直央求燕行带她出去瞧瞧。调养了好几个月,怕吹风都不敢出门,快把她闷坏了。

  她的身体不能说全好,至少体力跟精神恢复了八成,燕行便特意在龙虎会期中留了天空闲,带她出来透透气,散散心。

  挂了一盏盏花灯下的湖径步道,两排皆是各地前来参与的商家展位。花灯一样绘上不同故事图画,在在让他们回味起当年在潜龙镇里搏龙虎的情形,两两比照着也有趣。

  “以前有好多想要的东西舍不得买,每天总期待着龙虎会快来,现在几乎没什么想要的东西,反而是思念起潜龙镇来。不知道‘凤来客栈’现在成了什么样子?”泥娃语气充满怀念,不是说现在的日子不好,只是经过这么多的变故,以前被人追着满街跑的日子反而显得可爱。

  “不管‘凤来客栈’变成什么样,我们都有办法变成我们想要的那样。”燕行轻快愉悦的语调感染了泥娃。看着她的笑,顺到她颈间的伤疤,心里头割也割不掉的疼,只能化作怜惜更加爱护她,替她着想。“我问过,苏媚没有把‘凤来客栈’卖掉,过两天我再请人打探她的下落。”

  “嗯,苏老板若无意回来,我在春松居磨练出来的本事,应该够她承认我有能耐顶下‘凤来客栈’,不然就抬出你春松居副管事的名号吧。”

  泥娃走马看花,一摊逛过一摊都没上心,直到瞧见了写着“桃花紫玉珠钗”的红字条,才停下注目实体。

  “喜欢?”燕行挑了只珠钗细看,做工不算精致,拿远些看,倒挺衬泥娃清新的气质。“摊主,这怎么搏?”

  “你是燕行副管事吧?夫人既然喜欢,这珠钗送二位,不用搏。”摊主认出来人就是当初与他打合同的燕行,灿笑摇手,神速将珠钗包好递上。

  “我不能带头坏了规矩,摊主不搏龙虎,这珠钗我买下——”

  “别别别,受不起!我这摊位要搏龙虎简单,猜钱币在哪个杯子里。”

  摊位上三只酒杯,摊主将钱币置于中间那只,飞快地交换移动,泥娃跟没多久就昏头转向了,哪里看得清楚。

  “副管事请猜。”

  泥娃看着燕行右手比过左边,来到右边,又返回中间。来来回回,她都紧张起来了。“怎、怎样?猜得中吗?”

  “这三只,没有一只盖着钱币。”听得泥娃“咦”了一声,燕行爱怜地笑了,顺了顺她因用头而凌乱的头发后才替她解答。“在你一开始盖下酒杯的瞬间,就以小指将钱币扫进衣袖里了,在右手。”

  “这是舞弊吧?要寻常人家如何猜得出?”混娃难得恼怒。又不是每个人都像燕行一样身怀绝艺,再说看上珠钗头饰的,不都是妇道人家吗?要是影响了春松居的名声,燕行提议的龙虎会不就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夫人别恼,素闻副管事本领高超,我只是一时技痒想测试测试,切莫见怪。寻常游客我就照一般规矩走,不敢卖弄。”摊主毕恭毕敬奉上珠钗。

  泥娃道谢收下,离开几步后摊开包裹好的珠铰。她本无意搏龙虎,却因她留意注目,此时此刻就在她手心里了。燕行为了讨好她,根本就是把她当成娃娃疼了。

  “我替你簪上。”他没替姑娘簪过发饰,一时间不知如何下手,又怕手动重,戳疼了她。

  “这里。”泥娃不禁轻笑出声。指着梳起的发鬓,给他明确的方向。“我本没要这只玉钗,是想起有回我选木梳,问你桃花好,还是梅蕊好,你说桃花适合我,才停下来看看,可惜那把木梳烧掉了,想来真伤心。”

  “走,再买把木梳给你。”燕行牵起泥娃素手,往前走去。龙虎会的展位全经他的安排,有什么,在哪儿,他多半有眉目。

  “欸?”他真把她当娃娃疼啦?她都重新换了把木梳了。泥娃笑意不止,这男人,干脆把她绑在身上跑好了。

  泥娃愉悦的心情,在止步的瞬间如荼蘼花谢。燕行带她来的木工摊子,摊后站着的,不正是她养父养母?

  燕行听过她的故事,见过她养父养母本人,除非没把这事往心里搁,否则不会认不出来他们的长相。这里的摊位合同都是燕行出面协议的,他究竟打什么主意?

  泥娃不愿细想,不敢多看。匆匆忙忙,转身就想离开。

  “泥娃,我是爹啊,你不认得我了吗?”曾父老泪纵横,看着女儿不谅解的目光,更是自责不己。“十几年了,我们终于找到你了……”

  “找?你早就不要我了,还找我做什么?你是在找你的良心吧?”她一直逼自己不要在意,过去的事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来掀她的伤口?泥娃直瞪燕行。“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知道我心里的苦,为何还要来刺激我?”

  “你慢点说,别急。”她声音都哑了,嘶裂了,听在他耳里是无比的疼。“我就是知道你心里的苦,才找回他们想解你的心结。”

  “……你这话什么意思?”泥娃故意不看曾老夫妇,还有他们身后一脸期待,又不敢靠近的弟弟、妹妹。尽管如此,在残屋败瓦不见天日又遭抛弃的回忆交杂之下,盈盈热泪早已汇于下颚,落至黄土。

  “解铃还需系铃人,就是他们当初不要你,你才会认为自己不管如何努力,最后都将遭到遗弃,即使我奉献此生证明,到我俩白头,你还是会心存疑虑。”燕行圈抱住步履不稳的泥娃,强迫她面对可称为梦魇的曾家人。“听听你爹娘的说法吧,不然把你内心的不平发泄出来,让他们知道你的感受,别一个人承担。”

  泥娃泪流不止。她不想哭,却克制不住。燕行不让她走,她不让曾家人靠近,三方僵持不下,围观的人却愈来愈多,不管怎样,家丑不好外扬。她冷着声道:“回春拨楼谈吧,这里不适合。”

  “好,你说什么都好。”曾父与曾母两人摊开布巾,儿女们帮忙把货品全扫进去,包好打结,由曾父背上。

  泥娃本想多嘴,要他让给儿子背,却在弟弟走出摊位时大吃一惊。

  “你……怎么会?”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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