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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对了,梓姨,你说的寻蝶姑娘,我娘没把她收成义女吗?”多少人捧着千金前来求义母传授一曲,坚持不授徒的她会为这温寻蝶破例,照理说她应该不仅是春松居的琴师才对。

  “提过了,寻蝶不要,她说简单就好,那丫头脾气古怪得很,沁兰死后更是变本加厉,以前还会关心春松居的营运,现在记得登台演出我就谢天谢地了。反正久了你就知道,我现在先带你探探春松居,这几年请的人多,你一时间记不得也没关系,我已经告诉他们你是沁兰的义子,回来接掌管事的。”

  “好,以后谁称我凤管事,我包准跟他笑笑就成。”

  春松居共分三大楼阁、一小楼阁,互有回廊来回相通。春拨楼供酒、食,夏培馆供茶、食、宿,两处均有供乐、舞,秋收台与冬藏院最靠近湖心,一为茶馆乐师舞娘憩处,一为厨房酒窖。

  春拨楼春酿沁兰、红梅二酒正盛,开价一坛五十两起跳,供不应求;夏培馆内少说有二十种茶叶陈列,价格由一钱五文到一钱五十两都有。

  冬藏院内,由京师特聘而来的厨师们个个厨艺精湛,一天供三样汤品,每样少说也得煮个十来锅,刚炊好的数十笼软嫩包子,不消一刻,就得重新蒸上一批。鸡鸭鱼肉、鲜果时蔬一天必须进三批,连茶点附送的瓜子、花生也得用麻布袋一袋一袋地捆送。

  “进货这部分我都交给老张负责,你唤他一声张叔,明早先从进货开始学起。”梓姨望着翻看进货单据的凤歧,另有一计。“你这张脸蛋不帮梓姨招点客源实在太浪费了,我看你上午忙进货,下午到前头帮我好了。”

  “梓姨,我不是靠脸吃饭的。”他苦笑。

  “我知道,靠嘴巴吃饭嘛,你跟寻蝶说过同样的话,都听烦了我。”真不愧是沁兰教出来的小孩,全是一个样。

  梓姨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由怀里取出一张短笺。“说到寻蝶,我都忘了把祈公子婚宴的曲目交给她,要她让底下的乐师练练,祈家可是春松居接的第一笔婚宴生意,可不能搞砸了。走,我们先找寻蝶去,顺便提点她明日初一,记得登台。”

  “初一登台?你方才不是说寻蝶抚琴日日不歇的吗?”听梓姨左一句寻蝶、右一句寻蝶,对照方才入眼的春松居规模,他对她的好奇,实在难免。

  “唉哟,瞧我糊涂的,又忘了跟你提,寻蝶替春松居训练了一批乐师,现在除了初一、十五外,要听到她的琴声可难了,不然我一张站票也要二十文钱,鬼才来听。”她让凤歧搁下单据,随她到秋收台。“你住一楼,寻蝶在三楼,我介绍你们认识认识,她性子怪,你多担待点。”

  到了三楼最末室,门上株株浮雕梅花,悠扬琴声流泄而出,恰似微风轻吻草尖带起的颤动,以蜻蜓点水之姿在心湖上点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琴音一转,又如临战场,震撼万分,彷佛眼前随时会冲出敌军似的真实。

  瑶池仙乐不过如此,凤歧满足地呼出一口气,回视梓姨,却见她径自推门入内。

  室内窗户未关,凉风吹透而入,扬起漫挂的粉色纺纱,凤歧觉得不妥,并未与梓姨一道入内。

  “寻蝶,我带沁兰的义子过来了,你见见他,以后大家便是一家人了。”

  琴声未停,寻蝶仍旧埋首于黑檀木琴上。凤歧认得这座琴,是他师尊亲手雕制的,上头有几朵兰,更是出自他的手,歪曲不成花形,却深得义母的心。

  没想到这琴,义母留给寻蝶了。

  “我谁也没瞧见,你带了鬼来不成?”她眨眨美目,偏头望着梓姨。“我没有阴阳眼,看不见阴间的朋友。”

  凤歧闻言蹙眉,不是因为她说的话,而是她幽净的嗓音。

  “呸呸呸,什么阴间阳界的。”梓姨回头一望,对门口的凤歧招手。“进来吧,你是管事,以后也会常到寻蝶这儿来,早晚得习惯的。”

  “对呀,反正我也嫁不出去了,不用考虑我的闺誉,你不进来让我瞧瞧,等我走出去天色都暗了,更费事。”寻蝶挥挥手,斜支着额,透过层层粉色纺纱勾勒而出的线条,宛如一幅仕女图。

  “难得寻蝶姑娘不拘小节,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拱手一揖,踏入芝兰馨室。

  “你是来春松居唱大戏的吗?什么恭敬不如从命。”她挑动琴弦,噔地一声。“正好,我们还挺缺——”

  与凤歧对上眼的刹那,她还来不及反应,一股力道马上朝她扑来,待她回过神,已让厚实温热的男性胸膛紧紧抱个满怀。

  寻蝶傻了,素手停在半空中,一旁的梓姨更是吃惊地张大了口,完全忘了用绣帕遮掩。

  “你没死?”他的嗓音好似数日未曾开口讲话,像利刀磨过砧板般的粗哑。

  没想到上天再次给了他机会,她没死,她没死!狂喜瞬间淹没他全身,原来雀跃到了极致心也会痛,他颤抖得几乎站不稳,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只怕她再次消失。这回,他死生都要与她一块!

  “傲梅,我的傲梅……”凤歧逸出感谢的呢喃,眼眶有了湿意。“感谢上苍,它把你好好地还给我了……”

  再见到她的瞬间,他多庆幸自己未曾放弃,坚持为她洗刷冤屈,否则他今天如何面对她?

  值得,都值得了……

  浓重的呼息覆在寻蝶纤细的颈肩,尚未褪去错愕与不信的她,根本不晓得该如何反应,心跳怦然到有些胀痛,视线能及的部分仅是他披散在后的墨发,心底还无法确定此刻紧拥住她的男人真的是他吗?

  一句“傲梅”,绞痛她好不容易平静的心,她像是掉入了无底洞一样,不断下坠。

  为什么他此刻才出现,一晃眼五年了,这时候才来惺惺作态,不觉假意可笑吗?

  几番吸气,素手放至凤歧紧拥不放的厚掌上,寻蝶努力漾出笑容,想拉开他造次的健臂,可惜他抱得太紧,撼动不了一分。

  “我该死吗?”寻蝶慵懒一笑,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来否定身为傲梅的过往。“呵,我不过一介小小卖琴女,顶多收入丰厚了些,罪不致死吧!”

  原来,他……当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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