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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陆随离家从军时他才两岁,对父亲记忆不深,母亲没说过父亲一句不是,外公也因为母亲的恳求,不许帮众多谈,因为母亲不想让他恨自己生父。他会粗浅知道情况,全是祖父对于家的亏欠所导致,每回见到外公总要先自责感叹一番,他想忽略都难,而他真的把陆随刻进脑海里,是他征战回家时的那一幕——

  他手捧战盔,一身戎装,风尘仆仆地现身在他母亲的灵堂上。

  当下正为母亲烧冥纸的他,第一次见到父亲,看到父亲高大威武的形象,他心里是骄傲的,虽然来不及见母亲最后一面,至少赶得上送她最后一程,他对父亲没有太多怨怪,反而欣慰他及时归来。

  岂知下刻,立马风云变色,他在陆随的脸上没有见到丧妻的悲痛,唯一有的就是错愕,还有释怀。他永远记得陆随说的第一句话——

  “死了啊……也好。”

  什么叫也好?他怎么不死在外面也好?他当场扔下冥纸赶陆随离开。陆随也没有多待一刻,转身就走。

  他在母亲下葬之后,私下把陆、于两家的烂帐理了清楚,原来祖父为了偿还外公的一饭之恩,提议两家结婚,岂知陆随以貌取人,母亲两条疤痕,一条由左边额角划过鼻头,切过颊面直至下颚,另一条由右耳下方划到唇角,成了他嫌恶的理由。

  成亲四年,他方两岁,陆随听闻前太子,也就是现今圣上暗中招兵买马要回京夺位,当晚便不辞而别,十年不归。知道真相后,他便恨上了这薄情寡义的男人,要不是母亲生前极力避免父子相残的局面,他早就教训陆随了。

  想起以前的不愉快,陆长兴眼色黯了下来,隐隐透着狠戾,像淬了剧毒的刀子,抹了陆随两眼,真想尽速把他赶出这里。

  他端起盖杯,灌了一口浇怒。“其二,我会姓陆,全是外公与母亲的意思,否则我早在你转身离开的那一刻改姓于。你无情无义,他们还是以德报怨,你该庆幸我是被这样的人养大,不然你连踏进这里的资格都没有,还有脸跟我说什么陆家门风?”

  “我知道你恨我,但你还是我陆随的种。婚姻之事,当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许你纳那名烟花女子做妾室。你也老大不小了,快点找人定下来,替你生几个孩子,旺旺这沈闷的大宅!”陆随一口气说出他今儿个最主要的来意。

  于氏他再怎么想,印象里只剩下两道疤,而这孩子童年的模样,在他脑海里模糊得仅剩两潭写满怨恨的眸子。

  坦白说,他是在陆扬生下来之后才知道怎么当爹的,比起陆长兴,他对陆扬的关爱更多,毕竟是他亲眼看大的,但不表示他把长子忘了。只是怕于氏教给他太多仇恨,带在身边容易出乱子,加上保驾皇上回京登基之后,内乱连绵不断,他也没机会回乡,父子之情才这么断了。

  只是初在朝堂相见,一时间他还真认不出来,这孩子长得比他高、比他壮、比他还有气势,五官长得又不随他,要不是言官起底了两人的身分,他真不知道漕运使就是他儿子。

  他虽然不喜欢于氏,也知道自己亏待了别人家的女儿,因此总是刻意回避于锋,也不敢想他手把手带起来的陆姓传人跟他有什么关系,只当是巧合,毕竟他离家时,长辈还没替陆长兴取正经名字,成天哥儿哥儿地叫。

  “你还有脸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陆长兴冷冷地嗤笑了一声,看着陆随的眼神冰冷得令人发颤。

  陆随哪里听不出来他的嘲讽,于氏不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迎回来的妻子?

  “我错了,你也要跟着错吗?”这两年为了孩子的事,他不知道急白了多少头发,陆扬他还安抚得下来,陆长兴这里他是四处碰壁。

  “算我求你了,回头找个正经姑娘定下来,要是事情多,忙不开身,你可以找你母亲帮忙物色。”

  “母亲?”陆长兴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盖杯砸得喀喀响。“我母亲过世快二十年了,要她帮忙物色?国公爷是要我冥婚吗?”

  “呸呸呸,什么话?我娶了邹氏,她就是你的母亲!”如果陆长兴能喊邹氏一声母亲,能把她的地位抬得多高啊,连陆扬跟他的弟、妹都能沾光。

  “你是想让我欠她一个人情,好让她日后可以说嘴吧?啧,你手法还真粗糙,居然连最基本的道理都不知道,想要算计别人,首先要让别人心甘情愿跳进你挖的坑才是。”

  陆长兴讽刺地睨了他一眼。立世子一事就磨了两年,不难看出陆随资质有限,能坐上南国公的位置,只能说他生对了时代。

  陆长兴挥手,让老仆收下他的茶具,按着大腿站了起来。

  “我的事你少管,要是再指手画脚,甚至想暗中使绊子,我不介意先跟你说清楚,我会百倍奉还到陆扬身上,他最近诗会办得很勤,可惜世子们对他的宴席兴趣缺缺,总有藉口推辞。他怀才不遇,有志不能伸,你想想,如果有个如花似玉又富有才学、顷刻间就能对上几句诗词的烟花女子在此刻出现,说她明白陆扬的苦,如同她沦落风尘般的无奈,就盼一知心人,这下还不天雷勾动地火?先别说妻子好求,解语花难得,家花哪有野花香呢?”

  “你敢?!”陆随怒拍扶手,跟着站起,十分痛心地说:“他可是你弟弟啊!”

  “呵。”陆长兴没有正面回应,表情倒是清楚写着“来试试”。

  “我有个问题想请教国公爷,不管我认不认,我骨子里流着你的血,这点无庸置疑,只是你说邹氏是我母亲,陆扬是我弟弟,那他们可曾向我生母于氏的牌位磕过一次头、上过一炷香?”

  陆随嘴巴张了几回,说不出反驳的话。

  “我随便覆手都有千百个机会可以危难你一家子,我没有出手,任凭你们在我面前踩瓦跳梁,全是看在我母亲名字还挂在陆家宗祠内的分上,更劝你手别伸得太长,我怕我一时忍不住拿刀剁了它。”更别说他刀子已经提在手上了。

  他吁了一口气,耐性已经耗光。“我稍后有事,不能多陪,国公爷请自便。”

  “我也该走了,今日就先这么着。”虽然陆长兴的逐客令下得有些强硬,但陆随在这局面下也不知该说什么,便顺势告辞,总好过在这儿看他一语不发,让人遍体生寒。

  陆长兴挥手唤老仆前来。“权叔,送客。”

  “……”陆随无言以对,连送都不愿送他一程?果然没外人在,陆长兴就不愿多做表面功夫。即便他心里不满,也不好表达什么,只好摸着鼻子跟老仆走了。

  “叫骆雨过来见我。”陆长兴眯起眼,对着门外的小厮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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