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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蒋负谦捧着锦盒,拉开厅门,龙家陈总账就在厅前台阶下候着,准备替主子送客。他回头,道:“姊姊、姊夫请留步,过阵子小弟再来拜访。”

  “好。”送走蒋负谦,龙君奕将蒋舒月拥入怀里,细心安慰。“终会有的,没有也是我们的福气,没有子孙债。”

  “嗯,我知道。”家里面没人催,婆婆体谅她辛苦,从未在她无后这点上作文章,她的婚姻像倒吃甘蔗一样,愈吃愈甜。

  只是想到肚皮迟迟没有动静,就像咬到甘蔗的节一样,又涩又硬口啊……

  蒋负谦辞了送行的陈总账,抱着锦盒快步往东街二巷走。阿水婶人热心,把晴蜜当作自个儿的小孩照顾,他虽然感念,却担心阿水婶在她耳边乱嚼舌根,说什么男人一谈到会事,说不定连爹娘都忘了云云。

  阿水婶没给人帮佣过,身分界定不清楚。他的宅子不大,更无法划出距离,以为请她来帮忙,就可以管家里大小事。她来的头一天,他就想把人辞退了,是晴蜜坚持留她,说别反反复复,给人留下坏印象。

  他跟姊姊根本不怕阿水婶四处说嘴,他忍着就是为了让晴蜜知道家里有她可以决定的地方。他曾听她说过几次阿水婶跟岳母一样爱吃白米糕,可能在她身上看见母亲的影子,心里怀有孺慕之情,才舍不得请她走吧。

  据说孕妇爱吃酸的东西,虽然晴蜜没有表示过什么,替她买些蜜饯回去,不爱吃总能讨她欢心。蒋负谦心念一起,便转了个方向赶往市场,蓦地,眼角一抹热识的影子闪过,他定身回眸,赫见令他顾忌三分的人物。

  “绿芽?!”她又回来做什么?当初她受蒋英华利用,盗刻印信将蒋家茶叶抽离龙升行,全数转进玉磬行中想赚得更高卖价。绿芽心系姊夫,若非想借此将他引回福州宁德,离间他跟姊姊的感情,也不合上蒋英华的当。尽管绿芽曾服侍姊夫多年,姊夫更视她为亲妹,但身边总没有位置留她,便将她赶走。

  她这次出现的时机未免巧合,蒋负谦不禁起疑,追了上去。

  绿芽一见蒋负谦注意到她,立马拔脚跑了。她以前在龙家当丫鬟,为了怕龙老夫人生气,替她上街买东西时为了贪快,知道几处有小路可通,哪里墙破了个洞能钻人,没几回功夫便甩开两人的距离。

  蒋负谦站在街上左盼右顾,人来人往,绿芽个子又小,跟晴蜜没什么两样,不费吹灰之力便能隐于市中。

  他直觉绿芽会带来乱象,因此才刚从龙家出来的他,又折了回去,想提醒龙家人千万小心,尤其在这当口,更是不能大意。

  杜晴蜜肚子能瞧出个形状来了,若非这孩子折腾,常让她犯头昏想吐,前四个月肚子根本平得能滚球,丝毫不觉里面躺了个小娃儿。

  她套了件外衣,来到后房,里头烧水煮粥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丈夫蒋负谦。他总在阿水婶来家里帮忙后才会外出,只要在家,能为她做的,全不假他人之手。

  “不多睡会儿?”蒋负谦见她出现了,拉过厨房板凳扶她坐下。“粥还没熬好,我先替你泡杯茶。”

  说是泡杯茶,蒋负谦却是取出陶碗,由袖里拿出一颗如荔枝大小、边有白絮的草球放入冲水,端到她眼前时,这颗草球正慢慢地绽放,如同她想象中的莲花座,座心还开了一朵丽菊。

  “你……你真的制成了!”杜晴蜜捧着陶碗,惊艳茶汤中盛开的杰作。“夫君,你真厉害!这真的……太漂亮了,太漂亮了!”

  “我本来想用茉莉制心,可惜过了最鼎盛的花期,剩下的质量都不好,才改成杭菊。”见她钦慕眼光,他一阵飘然,顿时觉得自己成功一半了。“卖相好还不够,味道要好才能留客。尝尝。”

  杜晴蜜吸了一口。她不懂该如何品茶,单纯外行人只会分好喝不好喝,这茶淡香远怡,花香味没有熏蒸的香片来得重,非常顺口。“这茶一定能替鸣茶带到更高的境界,很棒呢!”

  “承娘子贵言。”蒋负谦接过陶碗,同处而饮,喉间的香气更深远了。“粥熬得差不多了,你先到前厅等着,太晚吃等阿水婶来,我胃口都没了。”

  “瞧你,说这什么话!”杜晴蜜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提到阿水婶就一脸吃瘪样。本以为他是不喜欢听人叨念,不喜欢被管,遂避免在他耳边念着生活大小事,可她无意间开口,他却如得珍宝,要她多说一些。“阿水婶生活没有寄托才会这样,有时她念得我也挺烦的,不过有她家里确实热闹很多。”

  “她才一个人就能把我们家热闹成这样,也算有本事。”念在阿水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至少让晴蜜在家里不无聊,长了省城的见识——虽然都是道听涂说的消息——睡前听她活灵活现地转述,眼底熠熠生辉,听他澄清反驳阿水婶时的惊呼真的好可爱,为此他可以容忍阿水婶造次,把他当儿子管。

  管归管,他也没听进耳过,“等孩子生下来满百日,我们回鸣台山就好了。”

  稍后一刻,阿水婶提着刚采买回来的新鲜蔬果走入院子。刚来帮忙的头几日,她几乎天刚亮就来打扫院子,后来要求她辰接已再过来即可。

  蒋负谦似手不喜欢她,态度跟她儿子一样,常常把不时烦挂在脸上。儿子是自己生的,还能骂几句,骂过就雨过天青,但蒋负谦她不能骂,忍下来的结果是彼此看到对方,连招呼都懒得打。反正把宅子跟他娘子顾好就好。

  “我到姊姊家一趟,你多休息,别过度劳累,知道吗?”蒋负谦到书房整理些东西,以布巾包妥并将书房上锁,来到厅中不厌其烦地嘱咐着。他附耳道:“莲茶的事,千万别说给阿水婶知道。”

  “我懂。”杜晴蜜为他整整衣襟。这男人,明明知道阿水婶爱探听,却老爱揪着她讲悄悄话,好让阿水婶成天转着这件事,就像用线绑着根肉骨吊狗胃口,她就不会去咬鞋踩田一样。

  她不是没想过要为了丈夫把阿水婶辞退,只是之前她还没来帮佣时,没事就会来家里走走,也会把她当晚辈叨念着,来帮佣后才会连负谦一起关心,就算辞退她,只是免去她打扫、劈柴等差事,她照样会上门,就打消念头了。

  阿水婶最近也不会当着他的面数落事情,只是心结种下,负谦不想解也没时间解,等他清闲点,她再请饭馆外烩一桌当和事老好了。

  杜晴蜜跟他走到庭院,在艳紫荆下,终于忍不住抚着他腰际两侧,将脸靠在他胸膛,柔情依依地说:“路上小心,我跟孩子在家等你回来。”

  “我知道。”蒋负谦目光放柔,就是知道家里有她跟孩子,外头再辛苦,他都甘之如饴。“进屋去吧,没事我会早点回来。”

  “嗯。”说是他在说,杜晴蜜依旧目送他出了家门后,才不舍地走回厅里。

  阿水婶抹着腰间布巾,由厨房出来后,频频向外头望,确认蒋负谦离开了没有。

  他们两个还真有趣,幸好她应付得来,还能当作消遣看,不然早疯了。

  “我知道你们夫妻俩都不爱我碎嘴,可我还是禁不住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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