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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来者是什么东西,无音只猜得出并不是人,但他是什么,她并不能确定,她的目光滑曳过对方一黑一碧的眼眸,在那双眸子里,盛满了焦急和期待,她忍不住好奇,为什么碧落要躲避这个男人呢?为何碧落不敢面对他?

  “你是那面镜子的主人?”打量了屋内一眼却没发现碧落的踪迹,黄泉眯细了眸子看着手上拎着铜镜的她。

  “是的。”无音应了应,看他一瞬也不瞬地注视着她手中的铜镜,她索性走上前把东西交给他。

  对于她的反应,黄泉甚感意外,但急着寻人的他没工夫理会那么多,将铜镜接过来后,便急急翻转过镜面,但遭毁的铜面却令他的脸色一黯。

  他急忙抬首,“镜里的东西呢?”

  “走了。”无音淡淡轻应,不断思索着他的反应。

  “上哪去?”黄泉急躁地将铜镜往桌上一搁,大步地走问她,弯下了身子直视她的眼眸。

  盯着他的眸子审看的无音,迟迟没有开口,而在她眼里找不到答案的黄泉,眼看对方是不可能会告知他了,于是便转身想趁碧落的气息还未消散前再度追上去。

  “她往西走了。”在黄泉急切的步伐声中,无音缓缓启了口。

  他怔了怔,随后头也不回地加快了脚步准备步向门外。

  “碧落她……”无音的喃喃自语又拖住了他,“她一直珍藏着一张纸绢。”

  黄泉意外地回过头来,“纸绢?”

  “上头写着:上穷碧落,下黄泉。”想起那个和自己半斤八两的碧落,决心推碧落一把的无音,在说时,格外用心地瞧着他的脸庞。

  怔立在原地的黄泉,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之色,好半天他就只是愣愣地瞧着无音。

  她柔声地请求,“别伤害她。”

  心潮起伏的黄泉,因她这些话,一颗心被搅弄得动荡不安,寂静的房中,都可听见他那过于急促的呼吸。无音看着他自持镇定,强自稳下气息后,没给她一个答复就旋身往外疾走,再度踏上了追逐的路程。

  曲终人散,在他们一个又一个地离开她后,偌大的宅子,好象一下子变得更加空旷了。

  无音轻轻掩上门扉,拿回铜镜转身踱回内室里,看着空荡无人的室内,难掩的寂寥,像不可抗拒的风儿吹上了她的心扉。

  走至五斗柜旁,取出今早雷夫人派嬷嬷送来要她试穿的大红喜裳,捧着它来到窗旁的小桌上,先前那些在她心中无法取舍的人与事,突然在璀灿的阳光下清晰了起来。

  玉蟾宫折桂,交颈水鸳鸯。

  略细的指尖走过喜裳上纹绣的喜图以及流苏,无音用心地感受着那些属于他人的期望、强行加诸在她身上的命定,在这其中,她找不到他们为她编织的幸福,当指尖来到一旁的铜镜时,她在阳光下举镜对看,在被捣毁的铜镜里,她看见自己的容颜是如此丑陋扭曲。

  放不下,又提不上。这种对于叶行远的心情,或许会跟着她一辈子吧,她转首看向窗外,外头,仍是一望无际的寂寞,只是天气愈来愈热,眼看着春天就要离开。

  自小到大,她从不曾告诉过他人,她爱芍药,也恨芍药。她的人生被种植在花朵上,花开花凋,她哭她笑;无一分得开。

  这一回,或许是该由她自己走出这片花园了。

  林间一夜翠叶落尽,枯枝犹如一双双老人枯瘦的掌指,在凄风中沙然摇曳,星辰日月倦眠于夜色的黑麾里,时间凝滞在空气中,再无日升月落。

  横来的细枝拍打在叶行远的脸上,他偏首闪过,但面肤已破,血丝缓缓映在颊上,在颊边的痛感中,心急的他停下脚步,再一次地转首环看幽黑不见尽处的树林。

  如果他没算错的话,他应当是被困在这座林子里十来日了,自那日离开灵山后,他便一路赶奔返回花相园,没料到在路经此处树海时,不意中了不知是何人所施了妖法或是幻术,于是这些天来,他便一直被围困在此寻觅出路。

  只是走了那么久,他还是困在原地怎么也走不出去,纵使他有心解法破术,但他的修为却奈何不了那个施法者所设的困术,他还记得,那日在离开花相园时,他曾听园内的嬷嬷说过无音的婚期,眼看无音就要成亲了,他若是再不回去,只怕就将铸成大错。

  四下墨色中,一盏灯火,在远处的幽风中摇曳。

  它看来是如此温暖明亮,犹如乱涛骇浪中急于靠岸的船只,此刻惟一能够仰赖的希望,这令身心俱疲的叶行远双眼焕然一亮,连忙打起精神奔向光源,然而就在他靠近灯火看清了持灯者是谁后,他忙握拳止步。

  他的声音困在喉际,“你……”

  手执白缎裁的灯笼,优雅坐在树下石上的申屠令,慢条斯理地欣赏着他脸上一扫而过的狼狈和错愕,随后挑高了墨眉,脸上笑意如沐春风。

  “很意外?”都已是第几次了?怎么作弄他这么久,他都学不到教训?

  他怎会意外?绵绵忿意自心底涌了上来,叶行远不禁要责备自己的大意疏于防范,他早该料到出现在他身边的种种,都是这只魔搞的鬼。

  “急着上哪去呢?”申屠令在他扭头便走时不疾不徐地叫住他。

  盛怒的叶行远回眸怒瞪向他,“立刻解开你的迷阵!”

  “别急着走,先等你把过去交待清楚再说吧。”他笑了笑,扬手朝旁边一招。

  “过去?”叶行远不明所以地随着他的手势看向一旁,一望之下,不住地瞠大了黑眸。

  具具人影在黑暗中幽幽而起,缓慢地朝他走来,愈走愈近,也令他愈看愈明,一个个在过去曾把他种出来的女人们,此刻都带着一张当年与他相爱时的容颜来到他的面前。

  申屠令揭开了灯笼的外罩,倾身一吹,烛火嘶声熄灭,身影也随之隐去,但林间却在此时慢慢地明亮了起来,淡淡的青色浅光,在林间朦胧摇曳,照亮了她们的面容,也照亮了叶行远的脸庞。

  双耳好像敏锐到了极点,将一声声的呼唤都尽收耳底。

  叶行远困立在原地,动也不动地凝视着那一张张朝他逼近的面容,聆听着她们与当年如出一辙的呼唤,他僵陷在千百年来的回忆里,相思如锁,一扣接着一扣,那些曾经在心头淡去的感觉彷佛死而复生,密密麻麻地占据了他的心房,懊恼、伤愁、不舍,历历在目的往事一一在此刻重生,就像她们拉扯着他的双手,紧紧缠住他不肯放开。

  纠缠间,他试着把她们都认出来,努力回想起当年他曾爱得如何尽心尽力,在极度心酸中,他不断告诉自己,他没有负过她们的,是他一直在给,而被抛弃的人也总是他,他和她们一样有血有肉并非无心,因此就算是相欠,他也早已还清。

  在往事和前景全都混淆在一起这个片刻,他想起躺在洁白榻上的无音,那张烛下的面容,至今仍深烙在他眼底,他振了振神志,定下动摇的心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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