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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世上为什么要有魂役?

  而上天,又为什么要纵容魂纸的存在?

  都因有了魂纸,他们这些无辜百姓,生得似人,活得像蝼蚁,麻木地看着人命就如同地上随意践踏的烂泥。都因有了魂纸,那些不可一世的魂主,披上贪婪的外衣,利用魂役换权换利,用别人的骨肉血亲,换他们的平步青云。

  一袭破旧的外衣披在野风瑟瑟发抖的身上,被残烟余火熏得泪眼看不清一切的她,缓缓回首,一张喜极而泣的脸庞就近在她的面前。

  “姑娘……”

  她眨去悬在长睫上的泪珠,抖着两手紧紧捉住他的衣袖。

  “……赵爷爷?”她还以为他早就同她爹娘一块儿去了。

  “老夫总算是找到你了。”身为太守师爷的赵元广将她揽入怀中,将放声大哭的她抱起,匆匆带着她走入夜色里。

  哭到晕过去的野风是在赵元广的背上醒来的,那日趁着县城易主,县城防守不怎么严密,赵元广背着她混入流民中一块儿出了县城,披星戴月地走了二十几里路,这才带着又饿又病的野风回到县城外的乡下老家。

  野风这一病养了很久,一个月后待她能起身时,赵元广来到她的病床前,为她带来了个消息。

  “县城已经没了。”

  她有些反应不过来,“没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什么都没剩下,半个活人也没有。”刚从邻家回来的赵元广轻抚着她的发,厚实且结满老茧的掌心徐徐在她的头顶摩挲着。

  就着烛光,野风目不转睛地看着赵元广写满风霜的脸庞,听他低声述说县城是如何再易了新主,以及贺员外又是如何在不甘心之余选择了同归于尽。

  “这场魂祸,兴许很快就蔓延到咱们这儿,咱们得事先做好准备。”赵元广将气色好多了的她自床上扶起,眼对眼地凝视着她。

  野风顿了顿,“要逃吗?”

  “逃,一定得逃,不然连活下去的机会都不会有。”太守大人对他有恩,他说什么都不能让大人的最后一丝血脉也殁于这场魂祸中。

  野风不语地看他走去一旁拿来几套整齐的男装置在床上,而后又再去取来一柄剪刀。

  “没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赵元广不舍地看着她的长发,却不得不硬起心肠。

  闻言的她,稍稍思忖了一会儿,便将披散在身后的长发一把捉来胸前,毫不犹豫地剪下一大把,由着赵元广亲手为她束了个男子发髻,接着她起身下床,走至屏风后将衣裳换上,打扮周正后,她又倒了碗白水来到他的面前跪下,两手高举着茶碗。

  “孙儿野风拜见祖父。”

  赵元广强忍下喉间的酸楚,为她的聪慧,也为了她不得不抛弃的那些,他伸出手接过茶碗喝下,语调沙哑地对她道。

  “今后……祖父要你学什么你就得学什么,要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祖父会把所知的一切教授于你,为了你的父母,为了你自己,日后你要顶天立地的活下去。”

  “是。”她伏下身子朝他深深叩首。

  晨光初初破晓,在村中还弥漫着晨雾的时分,野风与赵元广走出家门在大门上落锁,带着不多的行李,踩着微微湿润的村中小道离开了。

  当他们越过国界不久,在邻国深山中的一处驿站休息时,听驿站中走商的商人提起,那个有着美丽的海岸线、她曾经的故乡沙屿国,已经在众多魂主所发起的诸多战役中没了。

  听闻这消息的他俩,面上并无意外的表情,他们照旧吃睡作息毫无异状,只是在天亮离开这处驿站时,脚下的步子默默加快了几分。

  三年后,于西苑国大都中最热闹的一家客栈外,野风接过来客递来的马绳,将疲累的马儿牵进客用的马厩中,刷过马背、喂完水草,这才结束了一整日的工作。

  她边走向客栈后头小巷,边自怀中取出一只豪客打赏的小银袋,以指头点算过里头的碎银数量后,她脚步轻快地绕过小巷,踏进一间租赁的民房中。

  “爷爷,我回来了!”

  折好最后一件衣裳的赵元广抬起头,含笑地看向与三年前截然不同的野风。

  这三年来,他们辗转去过许多地方,他们上山种过果树,也去海边晒过盐,挖过煤也跑过商,来到这西苑国后,她便从跑商商人身边的小厮,变成了在酒楼里跑堂兼牵马小厮,而他,则是被酒楼所聘的账房。

  以往那个曾被他背在背上的小女孩,如今已学会种田骑马、进山打猎、跑堂算账,每天在客栈里招呼商客往来,不但眼界开了、懂得世故和圆融了,她身上官家少女的影子,更是早就淡得已再瞧不见。

  可是,光只是这样,还远远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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