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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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劲韧的寒风吹掀起伍嫣的一缯发,飞快地掠过她的眼帘,她眨了眨眼,试着在鼻息催吐出的白色烟雾里仔细地回想起,在她身后的杜宽雅,以往曾经在面上有过的幸福笑意。 自从他母亲入院了以后,她就没在他脸上看过什么特殊的表情过,与其说他是无动于衷,不如说是,他把心头的一扇门紧紧地关了起来,既不想让人知道他究竟把那扇门藏在哪儿,也不希望有人前来敲打。 看着这样的他,她不想去计算,距离他伤心的日期还有多久,可是,眼看着有如夕阳西落般的日子一日倒数过一日,静静地待在他的身旁的她,默然旁观着他那有如细火慢熬在心头上的煎熬,令她很不想却又很是希望,这段难捱的日子它能够早些结束。 只是,她再也不想听见,他近来总是在夜半里孤零零地弹奏着令人感到悲伤的肖邦夜曲,或是看着他独自一人站在星空下瞠大了空洞的双眼,漫无目的地遥望着,那一段似是不堪回首的过去。 只要现在就好。 只要现在他仍牢牢的握着她的手就好,只要他还恋恋地依偎着她,她可以什么都不看也都不理,也不会强行推开他心版上沉重的门扉,试着去刨挖出他的伤痕。 因为她隐隐约约地觉得,一旦当他们路经了那个必然来临的伤痛弯角后,恐怕,他们就要永远脱离青春单纯的轨道了。 过完年后不久,一切来得很突然。近来一直都在医院加护病房守着的杜宽雅,在突然提前下起春雨的某天里,向学校请了丧假。接下来的日子,他拒绝了所有师长与朋友们的帮忙,独自一人打理起母亲的后事,在殡仪馆与家中忙碌地进进出出,就好像唯有让自己忙碌些,他才有办法在疲累中忘记发生在他身上的这一切一样。 火化的那一日,是个冬末早春中,难得一见的晴朗好天气。 身着一身黑衣,独自站在火葬场外的杜宽雅,在等待火化完成的那段时间里,他并没有等到他本来就不指望的父亲到场。而当年,因他母亲是为爱抛弃了一切,与父母断绝亲子关系、断绝往来的缘故,所以在这一日,除了那个患了重感冒无法前来的外婆外,母系那一方的家族,也没有半个人出席,或是站在这里陪他一块儿等待。迎着仍是略嫌寒冷的风儿,杜宽雅仰首望着晴空中,那一缕正袅袅升起的白烟,试着去回想起,母亲那一张在病榻上苍白又美丽的面容。 终于,她可以自思念中解脱了。 她再也不必过着那种与所爱之人分离的人生,她亦不必再背负着思念的重量,也不必孤独地仰望着天空,然后把心放逐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总是遥想着那一段她曾经拥有过的爱情。 听火葬场的住持说,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么洁白干净的骨灰了。 捡拾好骨灰的杜宽雅,不语地低首看着手中坛里有如白沙般细致的骨灰,在合上坛盖之前,他不能阻止自己地一直在想,在终于走完人生的这一遭之后,他手中的母亲,为什么仍然是这么的单纯洁净?为什么,她还是这么不遗余力地刺痛着他的眼睛?那彷佛就像是…… 像是……她年少时的那一段爱情,就像场根本就不曾存在过的恶梦般。 她仍旧是当年那个不知世事险恶的富家娇贵少女,她还是活在那个等待着白马王子来迎接她的完美梦境里,她从没有碰触过这世界的尘埃,没有遇见他的父亲,更没有品尝过长年的思念与等待,她也从来没有过……他这个她始终都不能对别人道出口的私生子。像是想要在伤口上洒盐的朝阳,在他捧着骨灰走出外头时,毫不客气地刺向他的眼瞳。他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等待着眼中那一阵不适过去,可是,等着等 着,即使眼睛已经不再酸疼了,他还是没等到那种该松手放开,让一切都随之过去的感觉,他只看见了,眼前这一片被泪水模糊的朦胧世界。 那个在他记忆里,气质高雅、美丽无比,却没有拥抱过他几次的母亲,此刻,轻巧巧地停栖在他的怀里,再也不会背对着他只留给他孤单的背影,也不会再忽视他的存在,继续活在她一人的遥远天地里。 她哪里都不能去了。 而他,也终于有机会能将她牢牢抱紧在怀中了。 带着些许的自嘲,他喃声地道:“到头来,你还是没有爱过我。” 怀中的白色瓷坛没有回答他半点声韵,也没有给过他答案,就如同以前一样,也像现在一样。 他难忍哀切地问:“对你来说,在没有了他之后,难道我就什么都不是了吗?”飘浮在蓝天里的朵朵白云,此刻看在他的眼中,怎么看都像是伍嫣那开朗灿烂的笑脸,她总是那样,从不带给他半点阴暗晦涩,那份爱他的心情,也没有过丝丝的犹豫。可在这时他却难堪地发现,就算是翻遍了他心底所有的记忆,他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半点关于母亲的笑意。 也许他脚下所站的这块土地,对母亲来说,它贫瘠的土壤,并不能种植出灵魂,更遑论是培育出属于母亲的爱情花苗,也因此,她才会不顾一切地飘洋过海去追寻。只可惜,当所有短暂的美丽终告枯萎后,到头来,它并未如她所愿地结出属于爱的果实。 耗费一生去等待一个人,只求能够得到对方偶尔的关心或温柔,他不知道,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残忍与无悔?他有时候会想问,那一双苦苦恳求的泪眼,真的能挽回些什么吗?而爱情,真有令人舍生忘死到不惜一切、甚至是抛弃所有爱她的人吗?为了一段短期且不知是否真心的爱,值得这般奉上一生去找个明白吗? 他不懂,也始终无法懂。他唯一懂得的是,站在爱情的面前,在他的父母眼里,他,只是个举无轻重的局外人而已。 “我是你这一生中,唯一一次犯下的错误吗?”轻抚着手中冷冰的瓷坛,杜宽雅怎么也忍抑不住双手的颤抖,“你知不知道,自被你生下起,我就一直渴望着你能够分给我一些你的爱?哪怕仅仅只是一点也好,这样,我就会很满足的。” 他很习惯的,真的,他早已习惯在漠不关心的视线外独自一人长大,也独自一人啃噬着长年来的寂寞,他更习惯了要告诉自己,不要企图在父母的身上追求些什么。 可他却怎么也无法习惯,长年下来,母亲身后那一道寂寞得像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背影。 一直以来,他所渴望的,也许就只是些许能够让他感到温热的爱而已。然而这些,别说是他那个只把他当成储备继承人的陌生父亲外,就连只活在追缅于爱情回忆里的母亲,也都吝于给他。 面对这些冷淡得近乎陌生的亲情,他从不知该对命运叫嚣些什么,或是该怎么做才能扳回一点点的无奈,好让他们能够在他的身上投注些许关怀的目光。有时他会想,也许他只是一头在荒原上狩猎感情的迷途且饥饿的狮子,总是追求着那能令喉咙焦渴平缓些许的渴望,可他的心里却很明白,他根本就连个能够狩猎的战场都没有,更遑论是那些总消失在他身边的猎物,而他喉际的焦渴,则永不能被满足。 他是如此,那他的母亲呢?在人生终了之前,她是否也像他一样,在筋疲力竭之后明白了,想要满足的、想要追求的,都终究只是海市蜃楼而已,哪怕再美再想拥有,在时候来临时,也总会消失? 就像她现在消失在他的面前一样。 “你还记得吗?”杜宽雅哽咽地低下头,紧紧捧抱着怀中仅存的遗骸,“我是你的亲生儿子啊……” 这一日,双手紧握着母亲骨灰坛的他,在顶上的蓝天最是湛蓝美丽的那一刻,不但听见了思念的最终别离曲外,他还听见了,当爱情终于化于灰烬时的声音。 “我爸告诉我,后天他会派人来接我回芝加哥。”厚厚的灰云盘据了整片天际,提早了近两个月来临的春雨,重重的雨帘像是密密深锁着的心事,毫不容情地将树梢初吐的新芽打落枝头,强迫它们躺在冰冷的雨地里提早化为春泥。 阁楼外的盛大雨势,几乎盖过了杜宽雅所说的话,富四海难以置信地看着面无表情的杜宽雅。 “你说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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