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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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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曾想象过冷宫是什么模样,但想象,却不如亲临。 一线天光自宫井落下,照亮了脚下自石块缝隙中蔓生而出的杂草,张目遥望,四下黑深只闻袅袅泣音,绿焰牡丹灯在窜凉的幽风中忽明忽灭,蜿蜒百里的残破宫廊,里头不知藏了多少颗宫娥已碎的芳心,风儿携了宫内蕴含凄怨的冷意吹来,使得盛夏的暑意霎时遭逐尽,自心底浮升上来的凉意,争先恐后地浮现在肌肤表面。 生平头一回踏进冷宫的芸湘,从没想过这个藏在后宫里的另一个世界会是这样,自两脚跨进了宫槛后,她抱着简便的行囊怔目直望。 忽隐忽现的哭泣声飘绕在她的耳际,恍如梦呓,催促着她快些投入同样的梦境里,加入她们与她们同悲同泣。 在这地方的女人,不能死,又永没有出宫的一天,还要面对自己一日日年华老去的现实,于是这座精神上的监牢,日夜折磨着得不到圣上眷宠而失意落拓的宫娥们,可偏偏只听新人笑,哪间旧人哭的圣上,永不会亲临于此解救她们于心碎。 遍身的冷意令她打了个寒颤。 万一,舒河也和圣上一样,不来救她呢? 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想逃离的心情鼓动着她的双脚。 宫人不容拒绝的大掌抵在她的身后,重重一推,再度迫使她往前行,在她身后沉重的宫门也随之关上。 门扉合起的巨大响声中,芸湘深吸口气,振了振神智,重新打量这个她可能待上一辈子的地方。 罢了,除了鬼门关外,哪儿都好,她哪儿都愿待。 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下,能活着才是首要,因为,舒河要她活着,至于是在哪个地方、要面对什么处境那都是其次。原本她还以为,她甚至连冷宫的宫门都进不来,可能就在事发后直接被赐一死,可是,摄政王并没有,或许,他也有考虑到舒河,怕舒河会强烈反弹,所以才会对她做出这种处置。 目前舒河在宫外的情形她听说了,看来,律滔似乎已经答允了舒河,使得原本可能更糟的局面减至目前的情形,以舒河的情况来看,他得暂时收敛起气焰别再与摄政王硬碰硬,并且答允摄政王所开的条件,这才能够保住他滕王的王权,也才不至于影响到南内。 两人都能同时活在世上,已属恩泽,皆是过河之卒的他们,是该珍惜了,也因此,她不能再拖累他,即使,她必须留在这个地方。 闪烁的光影在黑暗中分外招人注目,芸湘仔细辨认,发现在宫檐暗处里,一群虎视耽眈的女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飞快地回想从前她在思沁宫里时,曾听老一辈的宫人所说过的冷宫种种,而后某种不妙的预感开始在她的脑海中成形。 “果然……”在她们摩拳擦掌纷纷走向她时,芸湘无奈地叹口气。 细碎的步伐停在她的身旁,她头顶上的光影也遭人远去,朝她投射而来的目光中,饱含着敌意与奚落的意味,她不是看不出来,对于她落到这处境,这些人有多幸灾乐祸,或许在她们心底,根本就认为这是她咎由自取的。 “我的住处在哪?”这座冷宫少说也有十来间殿、百来间房,不先问清楚而误闯了前辈的地盘的话,恐怕往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没有人回答她,身着粗裳的众人,目光全落在她华美轻软的丝裳上,以及她手中那看似不轻的包袱。 “你住在……”一道微弱的轻音缓缓自角落边传来。 “谁要你来多嘴!” 芸湘方想要转过头去看是哪个敢力抗同侪力量的人,但站在她回前年长的女人,立即粗声把那道伸出援手的声音吼停。 “你就是与皇子私通的芸美人?”再怎么看,她的姿色也不是多么的国色天香,怎么滕王会盲目的与她做出那种事来? 她摇首,“我已经不是美人了。”等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能卸下这个名衔,没想到却是在这种情况下。 “你当然不是,现在你只是个下人。”在这里的每个女人,都只是供圣上大军缝补征衣的织娘,她们的身份,连个宫人都不如。 一只肥厚的手掌忽地递至她的面前,“把身上的东西全交出来。” “为什么?”芸湘不明白地眨着眼。 “见面礼。” “这样啊。”她扬扬黛眉,有些模懂了里头的规矩。 为了她那副不但不害怕,反而有点目中无人的表情,离她最近的一名宫娥首先发难。 “你以为你还在思沁宫当差吗?别以为南内娘娘会来这种地方救你!”身在冷宫里的人,对于外头的消息并不是全然不知的,她们都曾听过在南内思沁宫里,有个最得南内娘娘宠爱,但却做出勾引星子事来的最高掖庭。 芸湘的眼中滑过一份难以弥补的愧疚。 “我不敢奢望娘娘能原谅我。”想必娘娘现在定是很痛恨她,恨她竟背着娘娘拐走了她的爱子,还让舒河因她而落到这种地步。 自四面八方涌来的手臂,先是抢走了她手中的包袱,再摸上她的发,开始拔去她发上值钱的装饰,身上佩戴的首饰、香囊也很快地遭人取走。 被拿得什么都不剩后,芸湘不耐烦地驱走那些还停留在她身上不死心的手掌,“拿够了,就离我远一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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