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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她摇摇螓首,“她已经回不来了。”

  “倘若……”他拚命思索,好不容易才找出一条可能的生机,“倘若我让辛无疚恢复原本的官衔,让一切都回到原点呢?”今日她会这般,全都是为了她的家人,那么只要他不管南内将会如何反弹,不顾一切把辛无疚弄回媞邑的生命里,也许,也许她……

  媞邑却不认为对南内忠心耿耿的他,会为了她而这么做。想想,他是花了多大的心血才扳倒她爹,就在他连胜利的滋味都还没品尝够时,他要弥补?

  是的,他的弥补或许会换得她短暂的快乐,可是她知道她的快乐,会是建筑在他将遭受责难的痛苦上,站在他的立场来为他着想,南内并不会谅解他,而那个常来府中,表面上是与他商谈,但实际上却是监视着他的舒河,也不会放过他,她并不想让他两面为难,因为她太明白身陷两难时的那份痛感。

  她微笑地婉拒,“那并不能改变什么,至少,它并不能改变我已知道的。”现在她只求她爹不要再遭贬,不要再因她的缘故而受更多的磨难就好了,她并不奢求太多。

  怀炽失望的目光徘徊在她了无笑意的脸上,感觉自己现在做什么也不是、不做什么也不是,即使他有心想换回她的一笑,她也不给他机会。

  他低首看着那些被他抢救回来的书册,焦灰的气味,自斑驳的书页上传来,在微弱的火光下,他看见她光滑的玉足。

  “你又没穿鞋……”不假思索的,他伸手想将她搂至怀里,习惯性的想将每每不穿鞋的她抱起来,不让她的玉足沾染一丝尘灰。

  “你知道我为何穿不惯丝履吗?”媞邑拒绝他伸过来的双臂,自地上站起,边问他边踩着沾了夜露而湿软的土壤,感觉大地凉凉地静卧在她的脚底下。

  “不知道。”他一直想问她这个问题,可是总在忙碌中忘了问她。

  “我的本命,是株草芥,并不是什么富贵奇花。在我爹末晋爵高官之前,我只是个小小的民女,穿惯了棉鞋的我,从不想攀上枝头当只凤鸟。”她撩着及地的裙摆,来来回回地在他的面前行走,试着将紧缩在声音里的痛苦淡化。“但后来,你出现了。你给了我一个虚假的梦,让我在梦中尝尽了身为草芥的我不该得到的一切,在梦醒之前,原本我认为我总有一天可以穿惯丝履,待在你的身旁做个善体人意的妻,可梦醒之后,我不想再继续欺骗自己。”

  火盆里的残烬在此时皆灭,取而代之的是柔媚似水的月光,就着月光,怀炽看向她时而被晃动的光影遮住,而看不甚清的娇容,发现她的一双水眸荡漾漾地,看不出是笑还是泪。

  他的胸臆间不禁泛起酸楚之情。

  “你要不回来的,你要不回从前那个媞邑的。”媞邑在他走向她时,清楚明确地告诉他。

  他无法接受,“朝政是朝政,我们是我们,不要把我在外头做的一切揽进我们之间,我们还是可以和从前一样——”

  “不一样,不会再一样了。”她截断他的话,声音里透着未曾有过的笃定,“因为我不再是你用来打击我爹的弈子,更不是身具政治利益冲突的人偶,还有,我也不会再是以前那个单纯无知的媞邑,我们无法再和从前一样的。”

  “难道,我待你不好吗?”为什么她能变得这么快?难道为了她的亲人,她可以抛弃他们夫妻之间的情义?在她的心中,究竟孰重孰轻?

  “你待我很好,够好了。”她遗憾地垂首,带着心酸的哽咽,“只是,你没有爱。”

  “但我珍惜你。”他指出他一直在做的,同时也指控着她的不公平。

  “我要的不是珍惜,是爱。”媞邑静立在他的面前,抬首看着他的眼睛,“你能给我吗?”

  他无法回答,只能看着她的明眸,从仍存着一小撮的希望,渐渐变得黯然,再无亮泽。

  “你给不起的。”她艰涩地挤出一朵笑为他代答,旋身踱向园中,留下他孤立在原地。

  望着她纤白的衣裳在月光下翻飞不休,头一回,他觉得古人吟诵千百年的月儿,看来是如此令人感到森冷悸怖,彷佛像是要与他争夺她一般,将她的身影融在月下,蒙去了他的视觉,令他看不清。

  而她,就像是即将奔月而去的仙子,即将离他而去。

  “王爷?”冷天海轻敲着房门,自门外缓缓探进头来。

  自那夜之后,在媞邑的要求下,怀炽在次日迁居至客房不再与媞邑同居一处,即使他心中有所不愿。但在某一方面,对于她的这个请求,他可说是松了一口气,因为,他无法正视她哀伤的眼眸,也无法和像变了个人似的媞邑日夜处在一块,因此,他便应了她的请求。

  然而,在这些没有媞邑的日子里,他过得份外痛苦,像被人紧揪着胸口难以呼吸,也渐渐识得了相思的滋味。

  在他房里的桌案上,堆置着他自火堆里抢救回来的书册、被她焚烧过的爱情,在他不经意的翻开其中一页后,他便再也离不开文字,日夜流连在遭火纹噬过的书册里,只因为,她的情意、她的相思,皆在字里行间倾流泄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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