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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可能是早有预感,又或是他不愿把这事放在心上,因此他不断告诫自己不要去想太多,只要看着眼前的现况就好,别去追溯或是寻找解开疑惑的蛛丝马迹,因为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藏在真相后头的那个后果,很可能不只是会让他目前所拥有的信念开始动摇,甚至还可能让他顿失所有。只是即使他再不愿去探究,该来的仍旧会如期光临,一把敲开他脆弱的保护壳,然后再从别人的口中,或是由铁勒亲口来告诉他。

  倘若,律滔所说是真,那么父皇何忍,铁勒又何忍?一直以来,他将所有的希望系在铁勒的身上,他已是陷得那么深,赌尽了所有,连自己和所爱都因此赔上了,别让他去承认,一切都只是场骗局,这要他,怎么能够去相信?

  “老七,不要躲。”律滔叹了口气,走至他的身旁拉住他,不让他再退缩下去。

  “这不是真的,不会的……”朵湛的眼眶无法克制地红起来,为今日所失的伤痛不已。“老天,他怎么可以……”

  律滔低首看着他缓缓滑坐在地,将双手埋进发里,他的指尖将发捉得那么紧,彷佛这样就可捉住什么似的。

  别说朵湛难以接受,就连他也曾一度拒绝相信。

  在今日前,他曾憎厌我行我素不为他人设想的铁勒,也无法原谅铁勒曾制造出皇室丑闻,可当铁勒的罪名突地化为乌有,他反而一时之间无法适应过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去收回那份已经认定那么多年的心情,他也不想去看说不出自己身世的铁勒所藏在背后的辛酸,因为,他会觉得自己像个诬陷的罪人。

  当前来说服他弃降的卧桑,在他面前侃侃谈起父皇对众皇子所做的事,与父皇这些年来是怎么对待铁勒,他几乎是掩上耳逃开的,至今他才明白,有罪的人不只是父皇,他们也都是罪人,因为他们都没有阻止过父皇,都没有走进铁勒的世界里帮过他一把,他们只是……冷眼旁观。

  律滔在他的身旁坐下,抬首环顾着这座空旷的云霄殿,忽然觉得,原本被欲望塞得满满的心房,此刻却空虚了起来。

  “你会不会和我一样,怀疑父皇怎么狠得下心?”与铁勒父子一场,父皇可将养育之情拋诸脑后,更甚者,父皇在对他们这些亲骨肉也是下手不留情,他很是纳闷,父皇的心底到底是住了何种魔?

  朵湛却凄恻地摇首,“我从下怀疑父皇这方面的能耐……”

  “老七?”律滔不解地转首看向他。

  朵湛目光空洞地直视着战火过后,沾染了烟灰尘埃的地面。

  单从那道手谕,他就相信父皇的确做得出来,没什么好怀疑的,在那张手谕中,父皇不顾父子情分首先拋弃了他,接下来要告诉他父皇也对其他皇子做了什么,他都会相信。

  回头想一想,其实再去追究父皇的心肠是否狠毒,又有什么意义呢?如今,他们不愿面对的,此刻都已不容回避的来到他们的面前,就等待他们一一去承认,再否认有什么用?再把罪责推到父皇身上又有何用?不过是把失落转嫁到父皇的身上,藉此来欺骗自己不会太伤心而已。

  从一开始,他们每个人就分别织了一场属于自己的梦境,卧桑给了他们机会去实现,让他们看见梦想成真的可能性,铁勒给了他一个希望,让他看见他渴望能看见的天朝未来。在追逐梦想的过程中,他们每个人都尽了力,可是他们却都忘了,到了棋罢收局的结束时分,赢家只能有一个,当梦境失落后,那必须去承担的残忍现实,不可逃避。

  他茫然地问:“二哥这事,你早就知道了?”知道这个消息后,律滔没有惊惶失措,反而还冷静地跑来告诉他,或许这件事律滔早已知情。

  “不。”律滔缓缓摇首,“只是,从很久以前,我和舒河就一直很纳闷父皇对二哥的态度,也因此一直有所不解。”

  “天朝所有的人也都知道了吗?”

  他搔搔发,“大概都知道了,大哥并不打算帮二哥隐瞒。”

  朵湛沉痛地闭上双眼。为什么要在手谕开封前把它传扬开来?是因为卧桑不要铁勒这个外来者有登上皇位的机会吗?铁勒又怎么不去反驳呢?他真的知道他在做什么吗?难道他不想当上新帝吗?

  “我会来这,为的就是想问你一句话。”律滔交握着十指,正色地问:“告诉我,二哥并不是咱们的亲兄弟,即使是这样,你还是希望二哥能成为天朝的新帝吗?”

  欲语无言,朵湛垂下了头,不知该怎么把心底那庞大错杂的情绪理清,也不知在这当头上,他该怎么去做选择。

  律滔伸手拍拍他的头,“想一想吧。”

  朵湛听了忍不住握紧拳心。面对这个问题,他最需要的是时间,可是眼前他最缺少的,也是时间。等待了那么久后,众人所期盼的百日,在明日即将到来,要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正确的选择,他怎么做得到?

  “楚婉……醒了吗?”时至今日,律滔已下想再问朵湛,为了铁勒这么做值不值得,他也不想知道朵湛希望铁勒登基的原因是什么,他只想知道,朵湛的心伤是否复元了。

  近来,距离手谕开封的日子愈近,他就愈常想起孤身一人守在大明宫的朵湛,他常想起朵湛抢亲的那一夜,也常想起下着细雨,朵湛与他挥剑相向的那一日,而他最是惦念着的,是朵湛那个不肯让人触碰的伤口。

  “没有。”朵湛没有抬首,音调听来有些瘠哑。

  “她会醒来的。”搁在他头顶上的大掌揉揉他的发。

  朵湛难以相信地抬首看向他,“五哥……”

  律滔伸了个懒腰,转过头来对他咧齿一笑,“宫变后的这三年来,日子过得很精采刺激吧?”

  “嗯。”他不得不承认,“我们都不再是从前的我们了。”

  “你后悔吗?”律滔问得很云淡风清,对于那些已不容得更改的历史陈迹,现在反而比较能够回头去看它一回,不似从前,能闪则闪,能避则避,以免会踩到每个人心版上的痛处。

  “你呢?”他不答反问。

  “木已成舟,没什么好后悔的,至少我尽力过。”有何果,就有何因,对于已做的事,后悔不是他的作风,而且他也不是没有努力过。

  朵湛的眼眸显得游移不定,“如果每个人,都能像你这么看得开就好了……”

  “你在影射谁?”律滔敏感地竖起了双耳。

  他也不想再掩藏,“即将得到帝位的那个人。”

  他的话,律滔怎么也猜不着半分头绪。即将得到帝位的人,将会后悔并看不开?得到了天下有什么好后悔的?

  殿门口忽地多了一道身影,中止了他们的谈话,他们齐抬首看去,水师统领正弯着身向他们禀告。

  “王爷,刺王已率兵进入京兆内城。”

  “真可怕。”律滔咋咋舌,直在心底庆幸没有顽抗到底,不然等铁骑大军一进入皇城,后果就很难收拾了。

  朵湛整个心神全都沉浸在这道消息里,一想到即将与铁勒相见,他的心便重若千斤,不知该怎么去面对已是人事全非的现实。

  “走吧。”律滔伸手推了他一把,先行站起身来。

  “去哪?”朵湛还没回过神。

  “太庙。”他边说边往殿外走,“该去揭晓谜底了。”明日就是百日了,等待了一百日,他总算可以得知父皇心中的新帝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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