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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石碑上的刻文披她触摸过后,字迹在水中显得异常明亮,隐隐透出一丝光芒。左容容盯着那极不寻常的光芒,心慌地猛然旋身,池水在她眼前渐渐凝聚成一条龙形,汹涌地向她流来,将她困在旋绕的水流之中,她的四肢似被缠着不能动弹,四面八方都找不到攀附的凭借,拼命想挣扎却又无法逃开,渐渐地,她开始感到不能呼吸,胸口烧灼着,漫天盖地的晕眩冲向她的脑海,意识也逐渐变得朦胧。

  她蒙蒙地看着水中琉璃缤纷的世界,觉得自己愈来愈虚弱,正一点一滴地流失生命。强劲的水流呼啸掠过她的耳际,她却觉得好安静,安静得好象世界上只剩下她一个人,孤单寂寞的感觉比池水还要冰冷。她停止了挣扎,极力睁大眼看着四处。如果她就要死去的话,她希望,能再见卫非一面。

  她虚弱地微笑,心想这是不可能的愿望了,卫非既然会在这里设龙神护印。分明就是要她葬身于此,他又怎可能迢迢来此让她见上一面?窒息感慢布她整个身子,令她眼睫迷茫低垂下。合眼之际,她仿佛看见了卫非那双担忧惶怕的眼眸。

  卫非在左容容下水之后,跃下了横梁一直在岸上徘徊不去。

  有一刻,他想跳下水去将她拉回来,但理智又让他里足不前。倘若救了她,她定又会继续毁灭的行动,他不能,错过这次杀她的大好机会,可是他又无法就这样眼睁睁地见她死去……直到水底的封印被触动之后,他仿佛看见她在水中痛苦的挣扎,他的胸口泛过一阵绞心般的疼痛,促使他不顾一切地纵身下水。

  卫非尽可能快速地沉入水中,并解开防她的护印。当他赶至左容容的面前时,她已陷入昏迷他一手提着她的腰肢,纵身自水底向上跃出,将她抱至岸上平放。他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她冰冷的身子无一丝气息,使他遍身颤抖悔痛难当,忙俯下身启开她的唇,用力地将空气吹进她的肺叶里,如此反复反复。直到她自口中呕出一些水呛咳了一会儿,他仍无法停止颤抖的双手和一颗惶然欲碎的心。

  左容容并没有醒来,沉静地含着眼睑躺在他的臂弯里。卫非将下颚贴在她湿淋的发上,一手抚按在她的胸前,急需她稳定的心跳来证明她未离去。在这此时,池面上出现了些许动静,他分神地瞥过眼,焦急的眼眸里蒙上了另一层深深的怅痛……一朵朵白莲冉冉浮出水面,白莲的花瓣徐徐开启,正似她清绝美组的容颜。

  卫非撩开贴在她额间的发,紧贴着她的脸庞,随着地面.上花儿一朵朵的盛开,一次次狂暴的痛席卷割裂着他的身躯。他弓着身将她深拥在怀里,密密地环紧她不肯放手,也无法放开。

  也许她能收回对他的心和对他的情,将全副的心神放在如何对付他这个阻碍者身上,但他却无法承受失去她后必须面临的哀痛。对于她,如果有毒药,他情愿自己喝;如果他们两人间有一人需死,那么,他情愿死的人是他。

  烛影摇映下,卫非静坐在左容容的床边,不时地更替着她额上的湿巾。

  从水中救回左容容之后,卫非便将左容容带回六扇门地底下的居处。身子骨不是很健壮的左容容,在犹未醒来时即染上了风寒,两回来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在床榻上辗转翻腾着发热的身子,不是含含糊糊地说着话就是断断续续地哭泣,让他悬着的一颗。已怎么也放不下。

  卫非拭去她额际又沁出的汗珠,把量她的脉象觉得她的温度虽退了些,但仍是烫热。他再打湿了绣巾拧干后安妥地搁放在她额上,执起她柔嫩无骨的小手贴在颊边,闭着眼倾听她呢哺的梦话。

  他一直明白,在左容容坚强的外表之下,心却是脆弱得很。她可以把伤心用强大的执着盖过,把感情赶至流处,退自己不再去想,遵照脑中的指令做她非完成不可的事,可是,她把自己压抑得好辛苦,她说的、梦的,都是他。但他知道她醒来时,倔傲的她绝不会对自己说出口的话反诺,当然更不会承认他听见的一切呓语,这些,他只能替她收着,替她搁放在心底。

  能再这么亲近地看着她。抚着她,也许也只有这种时候了。他以脸颊细细地感受她手心柔腻的触感,心想她在醒来后,八成会将面具戴得好好的,将他推拒至于里之外以护卫自己。但他所求的并不多,即使只能这般平静柔和地与她相处,他便已很满足。

  卫非屏息专注的凝视着她,想把眼前的她细细密密地镂刻在心底。尔后,就算又必须与她对立,现在这张静温似水的容颜,将变成他此生回忆中的慰藉。

  手掌上的一阵暖意,使已渐渐浅睡的左容容悄悄地睁开眼。

  张眼望见的,不是她合眼前的水光粼粼,熟悉的床帐静静地挂在她的上头。而她身边有一股她忘也忘不了的松香。

  她侧首寻找卫非,见他正闭上眼紧握着她的手,他身后的烛光把他的身影衬托得晕淡朦胧。他身上清冽的味道挑起了她的回忆,她一直很想告诉他,她喜欢被他身上淡淡松香包围的感觉,可是总忘了对他说。而此刻他脸上恋恋的表情,似乎是在回想些什么……她的心不禁狂跳起来,有那么一刻,她以为又回到了什么事都还未发生的从前。

  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左容容仍有些晕眩的脑子想不太起来,她记得,她在水中最绝望的一刻时,她告诉自己,她想见到他。而今,他真如她所愿地在她身旁,她见得到,也触摸得到,但是,他为何会在这里?她用力眨眨眼阵,努力忆起她做了什么事。她记得她在破了皇陵之复便去破涌泉,但是她在泉水里,却遇上了他设的龙神护印……他要她死!在容容迅即将自己的情绪全都收回,将记忆停留在卫非的所做所为之上,并想抽走被他紧握且不太听使唤的手。

  她一动,卫非马上睁开眼,焦虑的阵子见到她冰冷的表情后,眼神逐渐变“容容……”卫非伸手扳过她的脸庞,但她轻拍开他的手,掀开被子想下床榻。在她将身于挪至床沿时,脑中一阵天旋地转让她两手撑在榻上,低着头喘息。

  卫非一手环着她的腰一手贴放在她背后,小心地让她躺回床榻里,在她执拗地又想坐起时又将她推回去,连连试了几次,才让不适的她不甘心地安分躺“先养着吧,你的身子弱得很。”他拿起被她弄掉的绣巾重新打湿,边向她叮咛。

  左容容因他语气里浓浓的关怀而芳容稍变,他怎会又变成这般不会的模样?之前他才差点让她死在池底,现在他却又翻书似地变回了以前的性子,他到底要不要杀她?或者他的柔情蜜意,又是想让她改变心意的一种招数?“你若有闲暇关心我,为何不关心一下,你要救的世人?”她没好气地盯着他敷巾的动作。他不是爱世人甚于她吗?那他去爱呀,何必管她的身于弱不弱,还在这边照顾她?卫非沉吟了许久,微笑地拍着她的脸颊,“其实,你比我更爱世人。”她若不爱世人,不会做出这些事来。只可惜,她的方法不对。

  “没错,我是爱世人。”左容容拉下他的手,直把话掷到他的脸上。“因为你虽是诸葛武候转世,但你和前世一般,根本无法解救苍生。更甚者,你连前世都不如,弃苍生于不顾!”当年诸葛卧龙出世,为了拯救黎民百姓,但一生的忧国忧民鞠躬尽瘁,到头来仍是徒劳无功。而转世后的这个卫非,不但与前世的忧国之思大相径庭,反而是个旁观者,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理睬,枉费他一身的本领。

  “至少我可以不让生灵涂炭。”卫非并不以为件,云淡风清地说明他这生就只想这么做而已。

  今生他不需对无数天下豪杰耍计谋,他只需专心对付一个人即可。

  “不想让生灵涂炭就该让我死在水中,或者十年前你就该杀了我。”左容容更加判定他的不理智,明知她若没死必定会继续尚未完成的事,他何必为这人世捞回一个祸害?他轻叹,“你说过我会爱上你,我怎能杀你?”事情如果这么简单就好了,他何苦被情网缠得动不了身、下不了手?“即使我要杀你?”左容容难忍地问。他怎么还那么傻?在这个紧要关头,他该在乎的是他自己的性命而不是她的。

  “对。”

  “小爱与大爱,你选哪个?”左容容敛眉正色地问。

  “倘若上天允许,我皆要。”他要她,也要这个人世。若不是无意如此,这两者他根本就不想取舍,也不会选择与她对立。

  她摇摇头,“很遗憾,为图大爱,我不得不舍弃你。”他可以为男女情爱而不顾大局,可是她却要为大局着想。

  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卫非终于明白她就算自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心愿也不会更改。那么,就算他再多费唇舌,也是枉然。

  “我等了你十年,想不到十年过了,你还是选择这条路。”十年前,他是希望她能走上与他相同的路才放过她,但十年的光阴过了,动摇的人却是他而不是她。

  “你不也选择与我相反的路?”她转首笑问。她可不像他,一样,生来就有人告知他往后的路该怎么走,她是反复思量了数年之后才做此选择。他们会走上完全相反的路,这也只能说是上天注定。

  “万物相生相克,是你要与我背道而驰。”卫非摇头把过错推至她的身上。

  她伸手指向他的心,“因为我不是你。你的心是冷的,你可以无情地袖手旁观,冷眼看尽苍生所受的苦难,你完全对这世间的人们没有慈悲。”

  他的心是冷的?他无情?卫非苦涩地笑着,他的心苦是冷的,不会让她活到今日。他若无情,不会将木可完成的使命收回,反救她一命她只想到他对待世人的态度,却忽略了他为了她所做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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