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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笑声不断,由缓渐急,由沉渐扬,蓦地呕出一口血,高大瘦削的身形往后倒在软冷泥地上。

  “二弟!”世于略揪心地吼着,一把将他扯起,赶忙点住他周身大穴,心急地朝后头暴胞,“来人!立即送王爷回营!快!”

  世于将紧闭双眼,他什么都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思绪缥缈,百般回转,回到那炽亮的林壑中——

  边城府衙里,他看见了她。

  她说:“王爷,不疼吗?”依稀可听见她倒吸口气的声音。

  静谧山林,古刹草堂之前,他俩立下八拜誓言。

  她说:“从此以后,你我兄弟互称,互不瞒互不欺,不得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大哥,你可满意了?”话里有着浅浅的淘气,那是撒娇的气味。

  肃穆边城,杀气漫扬,他俩如鱼欢腾,八拜誓言转鸳鸯契。

  她说:“你傻。”笑着,以爱暖柔了那双他最爱的眼。

  榆木川崖,他俩生死别离,永世难逢。

  她说:“拔都……”

  她最后唤的人,是拔都,最后待在她身边的人,还是拔都,他到底在做什么?

  到底做了什么!

  瞳眸发烫,胸口微微颤动,一口气梗着,他不咽下也不吐出,存心想要噎死自己,直到满满的涨痛逼醒了他,教他掀眼面对无止境的黑暗,让他彻底明白,那绝非是梦境,是他想逃却再也脱离不了的恶梦。

  暑热的三伏,他冒着冷汗,指尖颤抖,心在胸口疯狂躁栗,却止不住那股逆血而上的寒意。

  “王爷?”苏尹近身唤。

  “嗯?”他漫应着,尝见口中的腥涩。

  “玉萝到了。”

  “拿酒来。”

  苏尹犹豫了下。“可是,王爷,傅总管说……”

  “酒!”

  “……是。”苏尹无奈退下。

  征北王所居的后院偏厅以上等木材打造,墙面皆是斑斓精雕,地面则是精美绣毯,两旁是从京城里各大花楼细挑的乐倌,管弦合奏,天籁缭绕。

  这偏厅几乎成了征北王的寝厅,最深处是座屏榻,上铺金银双线绣花的软衾,好让他可以舒服地在这儿耗上数天数夜不离。

  这一年来,他几乎夜宿偏厅,没有喧闹丝弦他便睡不着觉,没有呛辣烈酒他会被折磨得生不如死,唯有在醉与梦之间,他才能够获得些许冷静,心才能安然落在不侵不扰的平静里。

  外传,打从榆木川一败,征北王就成了个废物,所有军务皆交到他患有痼疾的大哥千里侯手上。

  而他,只是待在王府里,沉迷声色,诗酒唱和。

  外头都说,征北王,完了。

  他一点都不在意。

  因为他的心,已死。

  身穿精美衣袍,绣饰威武,他一头檀发如瀑倾落未束,唇角噙着自嘲的笑,俊美五官依旧出众,然而颊却削瘦了几分,整个神态颓废轻佻。

  “王爷,玉萝到了。”苏尹取来酒,恭敬地覆在他耳旁说。

  “嗯。”

  苏尹仔细看着他的神色,立刻明白主子今儿个不对劲,就知道要如何发派玉萝该落坐何处。

  回头,他使了个眼色,可玉萝却不睬,抱着琵琶硬是坐上屏榻。

  他不悦地拧起眉,又见玉萝体态风流地倚在主子身旁,柔荑无骨却不敢放肆抚上他的胸膛,眼藏媚态,撒娇卖傻地开口,“玉萝来了,王爷不开心吗?”

  世于将长睫微掀,眼前一片漆黑,令他烦躁地再合上眼。“走开。”

  “王爷?”玉萝难以置信的瞠大眼。

  她可是被众王公大臣、骚人墨客捧在手心里疼的花魁,还是他自个儿钦点入府数回的,原以为即将找到收容之所,岂料,他竟已厌倦她了?

  “走开!”世于将不耐的低咆。

  那呛鼻的香粉味令他额际微微发疼,刺痛的心悸还在胸口蔓延,此时的他只需要酒,压根不需要暖玉温香!

  玉萝愤怒却咬牙忍下,绝色芙靥上带着一抹近乎讥讽的笑,她抬高尖细下巴,睥睨底下掩嘴偷笑的乐倌,顺着苏尹的指引落坐在屏榻旁的矮几上。

  世于将倚在扶手上,单手托额,另一手则等着苏尹把酒搁到他的手上。

  “王爷,就要上菜了,何不……”

  他懒懒横眼过去,眼睫未掀,但怒意敞露。

  苏尹只得乖乖闭嘴,送上黄金打造的酒壶,里头盛满皇上御赐的洋河大曲,香醇浓厚,入喉呛辣,却如茶回韵于舌末,三巡过后,不醉,难。

  但主子现在却几乎是拿这八大名酒之一来当茶喝,不醉难入眠。

  无奈地看着主子一口接一口狂饮,像是企图要冲散什么气味似的,苏尹很想阻止,但半年前阻止了一次,被打的伤到现下都还隐隐作确,他实在不太想再冒犯他,但若都不阻止,就怕早晚有天主子会死在酒缸里。

  唉……

  犹豫了一下,见傅年动作俐落地指派婢女将菜肴布好,他索性抬眼求救。

  可傅年仅是瞅他一眼,唇角似掀非掀,还他一记无能为力。

  噢,来个人救救他吧。苏尹在心中哀嚎着,不能替主子解忧,他这个随侍好没用啊!

  “动作快。”傅年轻拍着手,示意所有端菜的婢女动作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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