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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幸丫头,你在胡闹!”声音夹杂恼意,还有些许不知所措。

  她再抬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只见他别开眼,唇角讥诮地微掀。“怕我了?想走?也行,明儿个天一亮,我就让无咎送你回去……送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话未完,怀里的丫头已经紧紧地环抱住他,双手在他的背后交握,放声嚎啕大哭。

  “欢哥哥,我好怕再也看不到你……”

  宇文欢只能瞪着她的头顶。已经有多少年没让她这么百无禁忌地抱着了?又是多久没听她哭得这么惨烈了?

  她……不怕他吗?

  “欢哥哥,打从第一眼看见你,我就觉得你是神!”她抬眼,又哭又笑的,像是极为激动,原本苍白无血色的粉颜添了点红晕。

  “……神?”他冷冷掀唇哼着。“你打算要膜拜我吗?”

  她真不怕他,从她的眸底读见的,全都是她赤裸裸的情感,知他还活着的狂喜。说他是神?他是非人非妖也非神,就连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

  “那怎么可以?”她气喘得严重,又是笑又是哭。“你要成仙了吗?不行啊,你要是成仙了,幸儿怎么办?”

  已经有多久没听见她如此语无伦次的话了?这蠢丫头。

  “放开,你抱疼我了。”鼻息间皆是她身上的清雅香气,令他难受。

  “疼才好,会疼就是人,不是仙!”她抱得更用力了。

  “……无咎,别光站在那儿笑,把她拉开!”俊白的脸已有抹赧红。

  “再让她抱会儿吧,她哭了一夜。”无咎难得为她说情。

  “……笨蛋。”心疼极了,却不愿彰显在外,只是以烦躁的手势揉乱她的发,掩饰心怜。

  她一头长发垂散,原本就苍白的粉颜如今更是半点血色不存,就连嫩唇上亦是一片惨白,整个人病弱得揪紧他的心。

  连照顾自己都不会了,还说要伺候他一辈子。

  “爵爷,我再去替幸儿煮一帖药吧。”话落,无咎立即退出房外,刻意留下一方天地让他们闲叙。

  怀里的人儿还在哭,哭得肝肠寸断,哭得他都想哭了。

  “你究竟哭够了没?”像是不耐极了,但只有幸儿懂,他是在担忧她的身子。

  “我高兴啊。”

  “高兴什么?”

  “高兴欢哥哥还活着,就在我的眼前,被我紧紧抓着,哪里也去不了。”

  “放心吧,我想死,还不见得死得了。”讥诮掀唇哼着,瞧她顿了下,他索性把话摊白。“幸丫头,你亲眼瞧见箭穿过我的身体了,知道我为何没事吗?”

  那声音阴柔得教人打颤,她知道他又在吓她了,轻摇头,说:“只要欢哥哥能活着,才是重要。”她不想知道,倘若他难以启口的话。

  “你真不怕我?”声音逼近,神色是没有把握的。

  “怕什么?”她不由得笑了。“九年前,欢哥哥救起我时,我第一眼就觉得欢哥哥不像人,美得像天仙,但那都不重要。无咎哥哥说,神魔本一体,只要想法上去了魔便成佛,欢哥哥又何必在意其他?无咎哥哥给我的书上也说了,佛陀只是个名号,是要引人向善的指标,换言之,只要一心向善,众生皆是菩萨。”

  “……你想出家啊?”怔愣半晌,他才吐出这句话。

  无咎在搞什么鬼?居然给她灌输了如此古怪的思想。

  “我才不出家,我要伺候欢哥哥一辈子。”她爱娇地搂紧他。“欢哥哥,当你救起我时,在我心里,你已是佛了。肉体不过是皮囊,善念才是无敌。”

  “我救你,不过是因为你和我有相同的命运罢了。”何来善念之说?没注意到她瑟缩了下,他自顾自地说:“幸丫头,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七岁时被我爹丢弃在山上?你知道为什么吗?”

  赖在怀里的脸轻摆了下,他又继续说:“因为我力大无穷,因为我似妖非人,我爹曾拿刀砍杀过我,但我安然无恙。”话到最后,他明显地感觉她抖了卜,而后生气地跳了起来。

  “欢哥哥!你是故意在让我害怕,故意要让我走!”她不是傻子,岂会听不懂他的话中意。“但我不怕!我怎会怕?我感激都来不及了,只要欢哥哥能够安好无恙,我管你是人是妖是魔!你,是我的欢哥哥,一辈子的欢哥哥!”

  宇文欢不语,阴邪的黑眸直瞅着她因怒而生光的粉颜。

  他没料到她的心思如此细密,竟能将他的想法揣测个十足。是的,他要赶她定,把她赶得远远的,避开可能出现的灾祸,省得他日她真是因他而死。

  他不信命,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他没有输的本钱。

  “遇见我爹时,欢哥哥问,我是否真不怨他当年将我丢弃在林间,你还记得吗?”重重喘息了两下,尽管头昏眼花,她还是执意要说,“我不怨啊!倘若我一身病骨惹爹娘厌烦,而将我丢弃在林子里,是为了让我跟欢哥哥相遇,时光倒转,我还是宁可被丢弃!”

  话落,重重地咳了两下,气若游丝地低喃着,“就算欢哥哥救我只是一时兴起,我也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来报答恩情。只要欢哥哥能安好,要我把命献上,我眉也不会皱啊……”

  这些年,她早就发现欢哥哥在疏离她,很刻意的,只是她假装不知道而已。只要他不明说,她就永远装傻,要赖他个永远。

  “别说了。”大手轻抚着她的背,就像她初进府时,入冬之后咳得严重,他总是守在床边,哄她入睡。

  手微颤着,像是快要压抑不住即将倾巢而出的情感。

  这笨丫头知道她在说什么吗?她满腹心思放在他身上,一切为他打点到尽善尽美,她知道这么做,是意味着什么?

  若说是报恩,也早已太过,这分明是对他有情,对他这非人非妖的怪物有情,要他如何能不激动?

  他一直以为终有一天,她会怕他,尔后弃他而去的。

  “欢哥哥,别想试探我,我当年说了承诺,就会做到,别要我怕,我不怕的,我只怕见不到你,我只怕……只怕……”黄泉路上不相逢。无咎哥哥说,他俩不同命,怕是死后也难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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