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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不一会,后头传来女眷一声声地喊着老太君,她与刘氏随即起身恭迎,却见老太君走到她身旁,朝她笑得慈祥。“都丫头,过来和我一道看戏吧。”

  都蝶引有些受宠若惊,瞅了老太君一会便笑吟吟地应承。

  也许她不是什么使计的能手,但她有双能看见善恶的眼,看得出老太君对她并无恶心,甚至是有心要保她的。

  “都丫头,这庄周梦蝶之意,你可懂?”一坐在主位上,角儿开始演出,老太君看了好一会,状似随意问着。

  张氏和两个女儿就坐自老太君的左侧,听老太君这么一问,正打算回应时,便听都蝶引轻声回答着——

  “以往父母尚在时,曾听父母提起这戏里说的是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说穿了是指人生在世追求的不过是份逍遥自得。”她呢喃着,神色有些向往又有些悲伤。

  看似如此简单的道理,人人都懂,可真正参透又能做到的,又有几人?皇上能放下权势财富,却放不下那份痴。

  而她,放不下他的情深。

  老太君看着她半晌,没想到她一个小姑娘竟能将一出艰深的古戏看得如此通透,三言两语便能点出真髓。

  “瞧你说到哪去了?这戏……”张氏话说到一半,便见老太君抬手示意她噤声。

  “都丫头,要是依你所见,究竟是庄周梦蝶,抑或是蝶梦庄周?”老太君那神情就像是当年初听古剧,却不解其意而朝母亲追问的少女,那般执拗,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求个明白不可。

  “老太君,这喻境只能说若是庄周梦蝶乃是庄周之幸,若是蝶梦庄周乃是蝶之不幸,意指庄周梦想着如蝶般自由,也可说但凡是人,多少都是怀抱如此心思的。”都蝶引低眉垂睫地擒笑以对。“人生在世最学不会的便是放下,孰不知放下了,心神就能自在了。”

  她是衷心期盼他能够自由,可偏又私心地希冀他与她同守着誓言。

  他们皆非圣贤,也许,他们只是在彼此的心底那片天地寻找一份自在罢了。

  老太君怔住了,不懂一个不过才及笄的丫头怎能有如此沧桑的见解,却偏又一针见血地扎进她心底。

  是啊,放下,何其难,太难了……才会教她都已是一把年纪了,还为着儿孙伤透脑筋,就怕儿孙们一个行差走错,回首已是无路可行。

  “好……说得好极!”老太君笑着却掩不住眸底的苦涩。“都丫头,往后要是得闲了,便常到这儿走动吧,要是有个什么的,差人捎封信也成的,你那杜舅母平常也能照应一二。”

  张氏闻言,脸色刷得惨白,不敢相信母亲竟当着自己的面出言保下那丫头,甚至还要大嫂照应她。

  她气得浑身发颤,却被斐泱轻扯着袖角,要她沉静以对。

  一会,丫鬟送上了甜茶糕饼,岂料在经过都蝶引身边时,不慎将茶水给洒在她的裙襬上。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都蝶引淡瞅了眼,知晓该来的还是避不了,淡噙笑意安抚那丫鬟。“不碍事,不过是裙襬罢了。”

  “这怎成?一会还要开宴,弄脏了裙襬怎么象样?”张氏随即起身将都蝶引给扶起,对着在后头伺候的弥冬道:“你去马车那儿拿件二姑娘备用的裙子。”

  弥冬不由看了都蝶引一眼,直觉这也未免太巧合,可都蝶引一个眼神,还是教她乖乖离去。

  “母亲,我先带蝶引到内院里候着,一会换了裙子便来。”张氏恭敬地道。

  老太君神色冷肃地盯着她,她干脆把脸一垂,直接拉着都蝶引离开。

  而张氏一走,斐泱斐洁姊妹,甚至几名交好的官夫人也跟着离去。

  老太君重重地叹了口气,气若游丝地道:“老大媳妇去瞧瞧吧,别让她们闹出事。”

  “媳妇明白。”杜氏应承下来,一起身也跟着叹了口气。

  她这个小姑子怎么就不能消停些?今日是母亲七十大寿,可是她哪是开心地替母亲祝贺?从头到尾都将心思摆在都丫头身上,只想着要怎么让人难堪!

  靶场上,一群武职子弟正在大显身手,然而乌玄度却是兴致缺缺,不在列上。

  “怎不过去试试身手?我舅舅可是大手笔地添彩头呢。”斐澈走来,热络地往他颈上一勾。

  “没兴趣。”乌玄度淡道。

  老太君的寿宴男女分席,女眷在花厅里看戏,男人们则在靶场这儿射靶,由于张家子弟都是武职,就连往来官员也多是武职居多,一堆武人聚在一块,除了舞刀弄剑、射箭骑马还能干么?

  无趣。

  “怎么,你心里还恼着我爹不将表妹许配给你?”斐澈压低声地道。

  “没有。”他并没有非要斐有隆答允不可,因为他多的是法子。

  教他心里不快的是她的淡漠、她的回避,每每想起,他便得用尽气力压抑着体内的血气翻涌。

  “要是没有,你怎么就只打了声招呼,也不跟他攀谈几句?”他爹可是心底很不舒畅,那天被他顶撞得火气都冒上来,如今他要是不先低头,爹也不会睬他的。

  “议。”

  “哪是没事?”平常那张脸是面瘫得很,可今儿个却是冰冷得教一般人都不敢靠近他,尤其是跟外祖母拜完寿后,那脸色更是吓人了。

  乌玄度微露不耐。“有些差事办得不妥罢了。”他心底明白要是不给个说辞,斐澈只会打破沙锅问到底。

  “哪有什么差事办得不妥来着?该不会是五千下营那一桩吧?”听说他光用蛮劲就将人给掐得尸首分离,令他听得吓出一身冷汗。

  就连自己都如此了,更遑论他人,现在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敷衍他。不过那些个言官可不怕,抓着这点参了他好几回。

  “可不是。”

  “你还是悠着点吧,别将那种边境手段使到朝中。”

  乌玄度没应声。哪有什么手段,不过是他一时忘了压抑罢了,不过不可否认成效极好,明面上他像是没查出蛛丝马迹,然而一切皆在他的掌握之中。

  “两位大人。”

  身后传来声响,斐澈回头望去。“潘大人。”

  乌玄度恍若充耳不闻,依旧面无表情地瞧着那头射靶。

  潘维见乌玄度无意搭理,倒也不以为意。“两位大人,张恒大人说要较量骑射,不知道乌大人是否参加。”

  乌玄度眼波无温的望了他一眼,那彷佛看透一切的眼神教潘维一阵心惊胆跳,连忙垂眼不敢与他对视。

  斐澈正打算缓颊时,却见有小厮急步来到面前,低声说了些琐碎小事,斐澈眉头皱了皱,拍了拍乌玄度的肩。“玄度,外祖母那儿有事,我去去就来。”话落,跟潘维打了声招呼便跟着小厮走了。

  瞬地,现场只剩下潘维与乌玄度,原本这是潘维逮住攀谈的好时机,可偏偏乌玄度身上慑人的气压,教他话到嘴边却是嗫嚅了起来。

  “两位在这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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