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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不管了,管他嬴政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杀了他便是!

  打定主意后,荆轲开始思忖着要赶快找到武器,下手的时候她的动作会尽量快一点,至少让他少痛一点……

  她想到脑袋打结,不知不觉真的睡着了,待她张开双眼时,嬴政的背影再次出现在那张几后,她不禁怀疑时间停住了,正疑惑着,就听外头宫人低声问道——

  “大王,已经巳时了,还不用膳吗?”

  嬴政顿了下,蓦地回头,方巧对上荆轲的目光,他喜笑颜开地道:“既然醒了,一道用膳吧。”

  “现在是巳时?”

  “是啊。”他应了声,让内侍准备上膳。

  她翻身坐起,一头鸦发如瀑倾落,丽人姿态尽显。

  见状,嬴政不禁怔了下,心头又一阵颤动,教他皱起眉抚着胸口。

  怎么近来老有这毛病,也许该找太医诊诊才是。他还没找到队友,再累生病也得继续撑。

  吁了口气,他走到床边,就着铜盆拧乾了手巾,轻拭着荆轲的脸。

  荆轲被他吓得瞠圆水眸,动也不敢动。

  “吓着了?”他笑问道,又替她擦拭了双手。他意外他的手心虽有茧,但长指纤丽,骨节匀称,简直跟女人的手没两样,莫怪那票侍卫一个个巴结他。“寡人礼遇贤才,唯有如此才能代表寡人的真心。”

  他又抓起了荆轲一头云发,不禁赞叹这发丝如缎,细柔浓密,比姑娘家的发丝还要美,他抓了几次都滑手,于是改抓半束盘起,从怀里拿出了一支玉簪替荆轲簪上,顺了顺落下的发丝,站到荆轲面前,只觉秀发映着丽容俏颜,长睫眨动时似有火星跃进他的心里,没来由的教他胸口有点发热。

  “大王,奴婢上膳。”

  嬴政倏地回过神,他有些尴尬地摆了摆手。“先用膳吧。”

  咳……他方才打量得似乎有点过火,不知道荆轲介不介意。

  荆轲是介意,但她介意的是他竟替她梳洗!他谁呀?嬴政耶!收买她也不需要做到这种地步吧,更重要的是她怎会莫名其妙睡死了?!她分明是要等他回殿,怎么一阖眼就睡死了过去,她这丢人现眼的刺客,早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愤愤地跟着嬴政来到外殿,用着太官准备的珍馐,可惜的是她实在食不知味,不断暗斥自己疏于防备。

  “不合你的胃口?”嬴政见她不怎么吃,关心的问。

  荆轲顿了下。“不是,这膳食极好。”

  “那就多吃点。”嬴政勤快地替她布菜。

  怔怔地看着他,她这才想起方才替她梳洗的水是温的,就连这膳食都是热的……难道他是在等她起来后一道用膳?想到这里,她突然一整个没劲。

  面对燕太子丹那种货色,她心里早就生出百儿八十种的凌迟手段,照道理说,原本也适用在嬴政身上,可他的款待大出意料之外,这样是要她怎么下手?

  用过膳后,荆轲一抬起头,就见嬴政那双充满威仪的眼眸正噙着笑,带着期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她顿时感到五味杂陈。

  但是身为刺客,她岂能如此轻易被收买,她必须用双眼证实他的虚实,所以她当真开始替他讲课了。

  “……可如此说来,这墨家所说的爱岂不是像是行商一样?”

  “嗄?”荆轲一脸呆愣。

  “可不是吗?所谓兼爱天下,等于有目的的去爱,得到相对的报酬维持平衡,这不就和买卖差不多?”

  她神色不变地看着他认真学习的神情,不敢让他发觉她方才有点走神,连忙挤出回应,“大王,这是截然不同的两码子事。”见他等着下文,她头痛地往下解释,“所谓以相利相爱解相恶相贼,这里头说的利,指的是义,利之天下众生等于义之天下众生。”

  “喔……那么爱呢?”迟迟等不到他的回答,嬴政又道:“寡人明白义之天下,但爱之天下,这个爱指的是什么?”

  荆轲这才发觉自己又莫名走神了,她连忙要自己振作起来。“所谓兼爱,视人之国若视其国,视人之家若视其家,视人之身若视其身。”见他似懂非懂,她耐着性子道:“简单的说,当你对待别人如对待自己,这就是爱的根本。”

  “若是如此,寡人的臣子会跑光吧。”他低喃道。如果用他上工的时间要求他们比照办理,他怕咸阳城会成为一座空城。“不过……就试试吧。”

  她的眼角抽搐了下,她怎会忘了他是个可以彻夜审竹简公文的人,于是她换了个说法,“所谓爱,就是当你懂得怜惜疼惜,那就是了。”不过话说回来,她真想知道那些竹简上头到底都写了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嗯……相当无形之物,恐怕是可遇不可求了。”嬴政径自下了注解。

  荆轲无言,随他解释吧,反正她本来就不冀望他能懂多少。

  “是说荆轲既是墨家子弟,也等于是遵守墨家之道。”

  “当然。”

  “既是要怜惜又要疼惜,可为何昨儿个你把寡人的后宫夫人打成猪头?”他上殿议政后,太医夏无且跟他禀报了几位夫人宫女的伤势,没什么内伤,都是些皮肉伤,但昨儿个只有稍肿,早上他被急唤而去,才发现一个个都肿成猪头,伤势可比阿蕊还严重。

  荆轲抿了抿嘴,硬着头皮道:“在下兼爱天下,视他人为己身,但这自然是有先后顺序,假设诸位夫人惜物,在下断不会出手,这天下乱世,有太多百姓饿死路旁,然夫人们却对吃食相当轻慢浪费……但不管怎样,在下确实是做得过了,请大王降罪。”

  实际上,她是天生劣性难改,尽管以墨家之道为分寸之行,一旦被踩到了底线,脑袋里的那根理智线就会跟着断裂,不过这点私事是不需要跟他说明的。

  “寡人明白了,就好比寡人痛恨着李斯,所以把他发派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是绝无可能怜惜他半分。”

  就当是这样吧,荆轲消极地想着,懒得多加解释。

  “所以兼爱,以小取而言,便是把他人当成自己一样去爱。”

  “是。”

  “那么,你爱寡人吗?”

  荆轲沉痛地闭了闭眼。打晕他吧,打不晕他,换她装晕,至少可以停止这种无止尽的询问。

  “爱,一如在下爱着一花一草。”最终,她强迫自己彻底贯彻墨家之道。

  她爱这世上的花草,但是有毒的花草,她会踩死,以免祸害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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