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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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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味道极好,说不定可以弄来骗骗大爷的胃。”这位厨婢和薛厨子交情不错,于是不由得说起近日薛厨子受尽大老爷刁难的事。说是天热没胃口,不管上什么凉菜都没用,所以薛厨子才想起小二制糕饼的好手艺,想要拿糕饼来充当下午的点心。 “……倒也不是不可。”小二沉吟着。这乌李品质太差,要是拿来做糕饼反倒挺适合,只要添蜜去涩,便能酸甜化舌……她也刚好可以解馋,所以——“还等什么呢?” 她眉开眼笑,迫不及待想要将这酸得她吞不下却又舍不得吐出的乌李弄成松软糕饼了。 如果小二早知道弄个糕饼也会将自己弄上大厅,绝对宁可馋死也不会这么整死自己。 她垂眸瞪着脚下鲜红似血的毯子,就站在薛厨子身后,静静等着大老爷出声,然而,她约莫已经在这儿站上快三刻钟了,大老爷不说话就是不说话。 既然不说话,干么还特地差薛厨子上厅咧? 小二在内心哀叹,神色不变的耐心等候,目光趁空斜瞟到身旁的竹雕门。 上官老爷原本就是个喜附风雅之人,所以主厅不用厚重的桃木门,改以竹雕门代替,门面精镂瑞兽祥花,覆以江南苏绣霞帐,风起时,霞帐随风飘扬,飘逸多情……对了,这霞帐还是她走了趟苏州亲自挑选的呢,还好这宅院的新主子没拆掉它。 正深陷回忆,听见细微脚步声传来,她略抬眼,对上蜜儿战战兢兢的苦笑,她报以浅笑,看着她将凉茶端到乌桧圆桌上。 然后,又是一片静寂到教人快要发狂的沉默。 大老爷没吭声,大伙陪站得连呼吸都憋得万分轻浅。 突地——哐啷一声,整壶茶带杯飞上了双开的竹雕门,浓艳的石榴茶在霞账上泼出触目惊心的红,那红,似血,滴滴滑落,渗入霞帐,痛了小二紧缩的胸口。 “是谁允你端上这种茶水的”沉浑的暴吼震得地动山摇,一手拨开茶壶的夏侯懿像头发狂的兽。 小二垂下的眼抽痛着,总是微眯的杏眼倏地变得凌厉,自长睫缝中偷觑着破口大骂的男人,却突地一怔。 他就是夏侯懿?那个传说中出身山贼,勾结官兵私卖军器,而后搞得上官家家破人亡的凶手,就是他? 她细看那出色且俊冷的五官,眉骨立体,浓眉怒扬入鬓,噙怒的狭长美目恍若是黑幕中闪烁的星子,紧抿的唇形优美,是极斯文儒雅的面容,再加上他身穿玄色交领薄衫,腰间系同色玉带,只显得他瘦削文弱得像个书生,谁会猜得到,他曾是个可恶的山贼 不知这人为何会盯上经营南北货的上官家,连连劫走上官家在外头的货源,加上交付的税赋增加,而违约款也得赔偿,大把大把的银两就这么流失了。 更糟的是,上官老爷赶紧解决燃眉之急,竟经人介绍搭上夏侯懿,此人说可以安排货物调派和追缉劫货凶手,岂料没几个月光景,竟让在京城深耕三代的上官家一倒不起,落得老爷子病亡,小姐抢在百日内出阁,所有家仆被遣散的下场。 身为弃婴,却蒙受上官老爷无上恩泽的她对此竟无能为力。亏她身为上官家的金账房,统筹所有产业,竟没发现事态严急,等到她南下查探,才得知上官家的所有产业已被夏侯懿以卑劣手段夺取了。 这仇埋得极深,刻在她骨子里,想忘,也痛得教她忘不了。 “……爷儿,对不起,我以为糕饼应该配上冰镇石榴茶……”蜜儿颤巍巍地跪下,俏颜刷白如纸。 “你以为?”他撇唇笑得邪劣,随即目透恶芒。“你凭什么以为给我滚,立即就滚!” “爷,原谅我!求爷别赶我走,我家里还有爹娘弟妹靠着我的饷银度日,求爷别赶我走……”蜜儿哭伏在地。 “滚。”他声沉且轻,挟冰带霜的无情瞳眸看向门外家丁,家丁随即入内,强拖起伏地不起的蜜儿。 握了握粉拳,小二逼自己漠视她泪如雨下的脸,不断告诉自己混进夏侯懿府是有任务在身,不能因为一时意气用事,导致功亏一篑。 “爷,别赶我走、别赶我走……”蜜儿涕泗纵横的哭求着,一路被拖往厅口,在经过小二的面前时—— 小二终究叹了口气,尽管无心微笑,唇角依旧勾得弯弯,突地蹲到蜜儿面前,巧妙的挡住家丁们的去路。 “唉,蜜儿,这就是你不对了,吃乌李糕饼时,是要配上等龙井茶的,若以石榴茶相佐,糕饼的味道会被石榴的呛浓味掩过,衬不出乌李特有的酸甜,还有糕饼内软外酥的风味了,难怪爷会生气。” 夏侯懿眯起黑眸,瞅着那娇娇弱弱的纤影。 蜜儿也呆了,带着泪水一脸不解地看着她,只见她唇角勾弯,又继续道:“快起来吧,赶紧去沏壶上等龙井,爷等着喝哪。”回头笑看夏侯懿。“爷,对不?” 这大胆的行径,教一旁的薛厨子着实捏了把冷汗,却又不敢胡乱替她接话,就怕一个不小心,火就烧上了他的身。 夏侯懿冷冷打量着那张毫不出色的秀颜,若说她有何过人之处,大概唯有那讨喜的笑了。 “你是谁?”他懒懒托腮。 “厨婢小二,是刚进府的厨婢。”她蹲在地上,笑盈盈地对着他回话。 “是谁买你入府的?” “回爷的话,是翁总管。” “老糊涂,竟挑了个不长肉的娃儿。” 小二眼皮子抽动,弯弯唇角隐隐抽搐。“爷,厨婢今年十七了。” “十七?”他微挑起眉,笑得鄙视。“站起来。” 无声叹了口气,小二乖乖站起身。 “不是要你站起来?”夏侯懿笑得戏谑,浓密眼睫衬得他黑眸深邃激亮。 “……厨婢已经站起来了。” “怎么你站起来跟蹲着一般高?” “……”够了喔,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一直攻击人的痛处,就算是病猫也会反咬一口。 “你到底能干什么活?翁老怎会做这种蚀本生意?”他要笑不笑地冷嘲热讽。 “厨婢月饷才一钱,不蚀本的。”她闷闷地辩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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