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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三月,这儿坐。

  他眯紧黑眸,任由她将他搀扶到窗边的木制横杨上坐下,耳边傅来女子细软的童音,逗趣的、俏皮的、撒娇的……教他心痛的。

  痛,从心间窜出,冲上鼻头,痛着他的心,濡湿他的眼。

  想哭,没来由的。

  “很疼吗?”毛曙临忧心忡忡地瞅着他,十指不敢停歇地一再推揉着。

  “不,我好多了。”他低哑道。

  头痛确实是舒缓了许多,但就不知道为什么,竟没来由地觉得心酸。

  “我去替你弄点水,外头的溪水下游水质很甜美,你等我一下。”她冲到后头,拿了个杓子就朝外头冲去。

  动作快到他想要阻止都来不及,算了,他也想休息一下。

  茅屋,以茅为顶,以薄木为墙,若不是这儿四面环山,有天然屏障,他怀疑这茅屋不知道早倒上几回了。

  不过茅屋虽小,却相当干净,像是有人时时擦拭整理过。

  微勾笑,看向门外,可见潺潺溪水,绿地激泉,绿林红花……那景致恍若早已看过百回,恁地熟悉,熟悉到他……他怔愣地感受脸上滑落的泪,那泪极烫极热,在他没有防备时,落得教他猝不及防。

  怎会哭了?

  他到底是怎么了?

  他毫无头绪,脑袋一片混乱,突地!!

  “三月,真的是你!”

  宫之宝蓦地横眼瞪去,才发现有个男人踏进屋内,那是张极为老实而憨厚的脸,一脸震惊。

  “真的是你,我听胡嬷嬷说你回来了,想起我在染坊看见一个酷似你的人,心想该不会是同一个人,想不到还真是同一个人。”大武说趄话来像是绕口令。“你总算是回来了,我真以为你恢复记忆之后跑了,就再也不管他们母子俩死活呢。”

  宫之宝听得一愣一愣,头痛欲裂。

  “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大武心无城府地走近他。“三月?”

  “谁是三月?”好半晌,他压抑着痛,勉为其难地吐出几个字。

  三月不是曙临的儿子吗?为什么眼前的男人会叫他三月?

  “三月不就是你?怎么,你的记忆还没恢复吗?如果没有恢复,你怎会想要找曙临他们母子,又是怎么找到他们的?喂,三月?三月?”在他倒下之前,大武立即冲向前扶住他。

  他看向门外,脑门像要被活生生地撕裂,而这一幕,和他十年前清醒过来所见的画面一模一样,他那时的记忆停留在被推落山崖,接着是这一幕,而后他快步往山上跑,跑得又快又急……

  思绪打住,宫之宝眼前一片漆黑,头痛得像是要将他活生生地撕裂开来。

  黑暗之中,有许多破碎的光影在跳颤,有好多细碎的耳语在低吟,是曙临的声音,而回答她的……是他的声音。

  三月,如果有天,你恢复记忆,你会忘了我吗?

  不会。

  如果忘了呢?

  那就罚我一辈子头痛吧。

  “宫爷!”

  毛曙临忧惧的嗓音像是划破黑暗的一把利刃,迫使着他不得不清醒。

  张眼,一滴温热的泪滴在他颊上,凝聚多少相思,那泪就有多重。

  “曙临。”他开口,发现嗓音竟异样的沙哑,恍若嚎啕大哭了一场。

  许是哭过了,他已经很久没有觉得身心如此舒畅,似重获新生般。

  “宫爷、宫爷,你总算醒了,你吓死我了。”毛曙临胡乱地抹去泪,笑了,唇角却是抖颤着。

  “我没事。”他抬手,轻抹去她的泪。

  “你怎么了?是不是头很疼?”她去取水回来,便瞧见大武紧搀着他,而他双眼紧闭,彷彿昏死过去,顿时吓得她六神无主。

  “不。”至少现在不会。

  痛,是要叫他记住,要他不忘:但他忘了,所以承诺为咒,要他头痛不休,要他记、要他忆!

  为何他到现在才发现?

  “宫爷?”瞧他自木板床上爬起,她赶紧撑住他。

  “曙临,我有问题想问你。”他轻扣着她细瘦的手腕,将她拉进怀里,实贴着他的胸膛。

  “宫爷想问什么?”她枕着他的肩,抬头看着他依旧苍白的脸色,纤指轻揉着他的额际。

  “曙临,三月为什么叫三月?他是三月生的吗?”他状似漫不经心地问,抓下她轻揉的柔荑。

  毛曙临定定地看着他,感觉想从他眼中瞧出什么端倪,半晌,她才缓声说:

  “不,他是十月生的,他早产,是山上一些邻居们帮我照顾他的。”

  宫之宝精锐的眸沉了几分,思及她一个不解常事的傻姑娘,面临提早出生的孩儿,在这山野之间,肯定是慌足了手脚吧。

  “那为什么叫三月?”

  “因为我跟他爹是在三月相遇。”说着,她笑了。

  “他爹叫什么名字?”

  毛曙临怔愣地看着他。他从不问的,但现在一问就问得好深入,教她无法招“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她呐呐地道。

  “为什么?”他的心在鼓动着,他用尽气力才能压抑这狂喜狂悲的滋味。

  “因为……他失去记忆。”她笑喃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所以你都叫他爹三月?”因为他跟她在三月相遇?在生下儿子之后,就为儿子起了三月的名?

  她掉落第一颗泪,剔透得仿彿是初晨的朝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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