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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摄政王叛变,班师回朝,不费一兵一将占领皇宫,所有官员全都俯首称臣,而坐在金雀殿龙椅上的李凤雏,第一个命令就是,在皇宫内所有树头系上黄澄丝带,丝带上头写着“盼凰归”。

  她说,那表示思念、期盼、关怀和祝福,甚至是希望逝去之人能够回来看看亲人,所以他在等待,等她回来,给他一个交代。

  为何背叛,如今追问早已没有半点意义,但他偏是执着,因为他怕他不执着,她就连好心回来替他解惑的动机也没有了,他不要她不回来,所以就算答案压根不重要,但他还是要时刻惦念着,等她回来解答。

  像个游魂似的,他胡碴满面,衣袍皱皱地在皇宫里乱走,心里什么也不想,只有一人的脸。

  她喜欢在宫里逛,他曾问过为什么,她只说是兴趣,而后,只要得闲,他便常陪她在殿里走动。

  现在,虽然只剩他一个,可能说不准她也会回来散步啊,所以他还是要走。

  李凤雏目色迷离,走到集广殿旁的九曲桥上,此处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的地方,那时的她是后宫最璀亮的一束光芒。

  漫无目的的走着,他来到空空如也的兽圈,在这里,她得知他的身份,尽管内心微惧,却学他笑得无所谓。

  再往前,已成废墟的良鸠殿到了,他好似看见她跪在面前央求他救鹂儿,她的泪、她的笑,她的央求和倔强,全都展现在那张不懂掩饰心情的粉颜上。

  那时的她,有些聪颖狡黠,但,是无害而甜美的,曾几何时,都变了?

  可若真变了,在凤凰楼上,他一曲凤求凰,她又怎会听到忘神落泪?若说她半点情爱皆无,泪又是为了谁流?

  他想知道,想知道,如果把心中塞满问句,她就会回来,那他什么都想知道。

  抱着如此的想法,他一座宫殿走过一座宫殿,寒风掠过,黄丝带飞扬,一抹刺眼的红倏地映入眼帘。

  他蓦地回身探去,果真不是错觉。

  李凤雏瞪着挡在面前的围墙,抬眼瞪着探出围墙外的枝头,竟悬着一条红丝带。

  “参见摄政王。”在宫内穿梭,忙着系黄丝带的内务院大小太监,瞥见站在围墙边的人,立即跪下。

  李凤雏冷冷探去。“本王说了,所有的丝带都要黄色的,为何这里有红色的丝带?”

  “启禀摄政王,奴才……不知道。”带头的内务大总管已经跪伏在地。

  “不知道?”他怒眸冷诡,迸现肃杀之气。

  “启禀摄政王,奴才真的不知道!这围墙里头是冷宫,宫门是以寒铁锻造的锁锁上的,钥匙不在奴才身上,就算奴才想使乱,也没法子啊。”

  一挑眉,李凤雏又探向那飘摇的红丝带。“冷宫……可有人居住?”

  “回摄政王,据奴才所知,没有。”

  “喔?那么,钥匙在谁身上?”

  “回摄政王的话,冷宫并没有钥匙。”内务总管缓缓抬眼,神色张皇而恐惧。“冷宫已封闭数十年,在宣德皇时便已废弃。”

  父皇?父皇废了冷宫?

  “那么……是谁在冷宫里系上了红丝带?”已数十年没人踏进的冷宫,为何出现了异象?

  这围墙极高,没有武艺者翻不进去,而宫内十二卫营皆已被禁被囚,谁有能耐在他眼皮底下做这种事?况且,那丝带如此新,分明是最近才系上的……

  难道,是凰此引冥冥之中,她在呼唤他?!

  “……奴才不知道。”内务总管浑身发颤。

  李凤雏没再睬他,脚下一点便跃上围墙,围墙上劲风狠刮,刮动了他朱红色的衣袂,也刮乱了他随意束起的黑发,目光落在整座废弃的冷宫,却不见半个人影。

  “凰此,是你吗?”他喃喃自语,像是问天,又似自问。

  雪,突地从天而降,随风漫天飞舞,在空中自卷成一个形体,直朝冷宫而去。

  见状,他难掩喜色的跃入冷宫,疯了似地追逐那抹自有形体的雪团。

  “凰此!”他扯喉大喊,足不点地地在冷宫中杂草丛生的小径里奔驰。“凰此!你在这儿吧?你是在这儿的吧?!本王不信你死了,给本王出来!”

  他大声咆哮,振步疾飞,像是发了狂似地抽出腰间佩剑,砍去所有挡在他面前的杂草残枝。

  他不断跑,不断追逐,直到那雪团散化在他的肩上发上,沾湿了他的衣袍,像是她的泪。

  “你在哭吗?”他陡停下脚步,神色恍惚,长指轻沾起肩上的湿意。“为什么哭了?你为什么哭?!本王在问你,你回答本王啊!”

  他问,声嘶力竭,天,降着雪,无语。

  封锁十数年的冷宫被开启了,寒铁锻造的锁被李凤雏一剑砍断,大门因此开敞,他遣人送入酒菜,整理出一小个院落,决定守在此处。

  是夜,他独自一人坐在殿外凉亭,满桌菜肴,他只独饮美酒。

  看着雪在荒芜的园林里铺上一层淡淡银白,桌上烛火将雪地映得朱黄,他浅浅勾唇,心中满是期待。

  在雪夜,他与她相识,在雪夜,她是否会归来?是否瞧见了他系上的黄丝带?是否看见了他的牵挂和期盼?

  几壶酒入喉,他木然地倚在石亭柱上,醉眼迷蒙,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猛然抽出腰间佩剑,在雪夜里起舞。

  跳的,是那夜在永雀殿上的八德舞,他扬剑,黑眸微闭,唇勾浅笑,身形如絮飘转,如苇坚韧,仰后、反转,俯身、侧翻,他卖力舞着,笑看亭内,好似他最爱的女人就坐在亭内欣赏。

  没有丝竹伴奏,他就舞出满室丝竹缭绕,恍若十五和乐跟着他的脚步落鼓点,起琴音,舞到起兴,他欢喜吟唱,“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他的嗓音不复沉敛悦耳,而是嘶吼过的粗重瘖痖,但他仍唱得愉悦,好似伊人就在眼前,含情脉脉与他对望。

  她怕冷,他还记得。

  她的出身不明,他毫不在意。

  她的无情背叛……

  李凤雏舞步凌乱打住,目色痴迷,漾着吊诡艳红,口中喃喃唱着,“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缓缓垂眼,亭内摇曳的烛火不知何时熄灭,满园萧瑟静寂,没有她的影子,只有他形单影只的孤影,落在他腮边的雪,好烫。

  “凰此……”低沉的声音恍若是林间困兽的哀泣。“本王在此等你,你可知道?”

  他目光迷离地环顾四周,只有风声掠过,雪声杂沓,就是没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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