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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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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能放弃每一个可能性?他决定走进树林深处找找看。 走了约莫十五分钟,每株树看进他眼里越来越大同小异,配合上能见度极低的洪雨,他几乎失去了方向感,幸好天际再茺裂开亮晃晃的光影,照耀他的前路。 然后,他看见了。 纤白细瘦的女子蜷缩在枯干根部,披垂的长发遮住脸颊,他看不清她的容颜甚至看不出她是否在颤抖或呼吸。 “水笙?”短暂的瞬间他悚然产生错觉,他们仿佛回到一年前的“雪湖山庄”,水笙缩在墙角,颈上扎有喂着番红草剧毒的细针,全身麻痹。 楼定风恍若中了定身术般,眼也不眨地盯住她,试图从冰冷的形躯中寻找些许的生命迹象。 良久,她终于蠕动了一下,很轻很轻的。 “水笙,”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一直屏住气息。“你还好吧?你冻得跟冰块一样。” 连忙脱下外衣,将她包成湿淋淋的蚕茧。浸透的风衣已经没有多少挡水的功能,但起码可以防止雨花直接拍打在她身上。水笙仍然穿着轻便的家居服和宽松长裙,濡湿之后其薄如纸,压根儿不具避寒的功能。 她眉睫紧闭地窝躺在他怀中,娇躯随着轻浅的呼吸微微起伏着,似乎失去意识了。 “水笙,睁开眼睛。”她——还活着吧?楼定风的心头突然浮出哧人的疑问。“当然活着,虽胡思乱想。”随即自己说服自己。 他们不能继续留在雷雨中,否则她迟早会冻死。他吃力地抱着她站起来,左腿的负担一旦加重,伤口里的尖刺更加陷入肌肉里。他闷哼一声,竭力忽略躯体的疼痛。 紧要关头,活命比叫痛更重要。 “这种鬼地方,该上哪儿避雨才好?”想想到觉得好笑。以前日日夜夜期盼着将“雪湖山庄”彻底地摧毁,现在却巴不得自己手下留情,令它保留几座可以遮风避雨的屋宇。 轰隆的雷鸣爆发出来,林间深处又响起树林被劈倒的声音。 “不行,我的身上可没有装避雷针。”他喃喃自语,这附近还有哪处地方可以栖身? 有了!他灵光一现,从前的流民窝距离雪湖山庄不远,前阵子警方又围剿过几次,应该不至于有危险份子藏匿在那里,他们或许可以找到安全干燥的身寸处。 于是他抱起水笙,努力摆动沁血的伤腿绕向树林的彼端。 当两人跌撞进一间摇摇欲坠的小木屋时,他的腿已经失去知觉。 “没法子了,这里是我的脚所能到达最安全的地方,如果待会儿屋顶被吹跑了,咱们只好当一对洗天浴的泥菩萨。”他不了解自己为何持续对她说话,可能是他们所处的环境太恶劣,他要听见一个属于人类的声音吧!即使是自问自答也好。 “嗯……”她轻嘤咛一声。 “水笙?”他又惊又喜,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醒一醒,你还好吗?冷不冷?” 可惜她只是哼了几声,继续跌回无边的昏沉。 她的发肤冷得离谱。如果再不设法替两人取暖,他们可能看汪以明天的太阳。 “明天有没有太阳还是一回事呢!”他自我解嘲。 小屋只有四坪大小,他把水笙安置在角落的行军床上,暂时顾不得跳蚤和臭虫的问题。由于这里以前住过流浪汉,锅碗瓢盆的工具虽然粗陋,勉强还能派上用场。他甚至在墙角找到一只灰旧的打火机,就着炉里的木炭先生升起一团火。一番开灶上的锅盖,五、六只肥大的蟑螂慌慌张张蹦出来。 “喝!”他哧了好大一跳,半晌才咽回厌恶的感觉,抢过锅铲一一把蟑螂消灭掉,然后拿起扫帚请他们的尸骸出门为安。 水笙迷迷蒙蒙地和开眼睛,昏沉沉的视线来回搜寻着陌生萧然的四壁。好肮脏的地方,而且是臭兮兮的,她在哪里?谁带她来这儿的?发生了什么事?楼定风呢? “楼大哥!”她惊慌起来,忙不迭坐直身体。“楼大哥,你在哪里?” “这里。”一觉醒来就鬼叫鬼叫的!两相比较之下,他发觉自己还是喜欢安安静静昏迷的章水笙。 楼定风关好门,踱回炉灶边顺着橙黄色的火苗。 “你有毛病?”他又开骂了。“大雷雨天的,四处乱跑,还跑到这么远的地方,你以为岛上没蛇没坏人——” 细腻腻的娇躯突然撞进他怀里。 “蜘蛛!蜘蛛!”她哧得泪花乱转,拼命想摆脱肩膀上的节足昆虫,却死也不敢用手挥掉它。“快点,快点,啊!爬上来了!” “——也没蜘蛛啊!”他赶紧最后机会教育一句,才替她打落肩上的昆虫。 水笙泪眼汪汪地杵地原地,眼红鼻子红的,一副好生委屈的小媳妇模样。 冷风从木板墙缝透进来,两人同时打个寒颤。 “把湿衣服脱掉,去床上躺好,那里有干毛毯可以暂时披着!”他粗声命令,径自回头翻箱倒柜,找找是否有遗漏的罐头食品可以充饥。 奇怪!水笙昏过去时,他拼命祈求她快快醒来,现在她醒过来了,他又对她凶巴巴的。严格说来,他欠她一个道歉,毕竟是他威哧得她不得不跑出来。但今天的日子太过特殊!今天是他家人的忌日,他似乎没理由向父母的死仇的律师的女儿低头认错。 父母的死仇的律师的女儿……自己想起来都觉得关系拉得很远,他又摇头苦笑。多么的希望能更明确一点,起码方便他迅速决定自己该如何对待她。 忙了半晌,突觉身后静悄悄的,莫非她又昏过去了!他转头查看,脾气登时卯起来。 “你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快回床上躺着?”笨女人,缩在他身后拼命发抖,也不会替自己找件温暖的破布盖着。 “你……你不要那么凶嘛……”她刚刚想起来了,今天早上就是他把她吼出门的。她又没做错什么,他却从头骂她到尾。“我……我好冷,可是就要上有蜘蛛……有蟑螂……可能也有毒蝎子……”泪水扑簌簌地滑下来,她越哭越伤心。“我想回家吃东西和睡觉……偏偏你一直骂我,张太太说会叫的狗不咬人……可是叫起来还是很可怕呀……我又没有做错什么……” “好了好了,别哭了,求求你别哭了!”他们好像经常重复类似的对话。“我不骂你就是了,你回床上躺好。” 他们被困在风雨中已经够他烦的,她还想再掺一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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