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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呵,泪水几乎夺眶而出。这么熟悉的感觉,深夜梦迥的依恋突然具象化。

  “我……很不想、很不想再见到你。”她必须上眼睛,断绝泪泉的出路。

  “可是,我很想很想见你。”温存的嗓音触上她性灵。

  这男人,直到现在还要和她作对。

  她突然动怒,以着消失已久,不知道从何处生成的新能源对他发怒。

  “回去!”她突然拾起一把海里来的沙,丢向他的胸膛。“回台湾去,那里有数不尽的岛屿等着你开发,有刘若蔷、彭姗如,还有其他更多更多的港口让你停靠!”

  他紧紧围上来,紧紧搂住她的颠倒,怕她在沙海里翻覆,跌伤了自己。

  “恺梅。”他轻唤,脸孔的肌肉扭曲着。“恺梅,恺梅,恺梅……”

  她的名字变成了咒文,由他的唇吐露咒语。

  就是这两个字吗?她瘫倒在他怀里,几乎进入无意识状态。自幼开始,她便经常感觉冷恺群说话的方式像魔咒,低低在她耳边吟念,咒诅了她幸福的可行性。她甚至曾寻思过,如果他真的念了咒,那么,咒文的内容是什么?当然肯定不会是嘛呢叭咪哞。

  今天终于听了真确。却原来,只有两个字……

  脑袋又乱沉沉的。她吐叹了淤塞的气息,颓倒在宽广的怀里。

  “我好累……”

  “你很久没睡着了,对不对?”轻怜密惜的吻,飘落在她苍白的脸容。“回屋里去,我陪你好好睡一觉,嗯?”

  这实在不像他。意识模糊中,她勉强分出一丝神智想着。她耳边回汤的温柔声音,一点也不像冷恺群。他从来不把心底的感情表达出来,又怎么会露骨的从声音中传出类似怜惜的音符?

  这个人一定不是冷恺群。最有可能是上帝以他的塑型复制出另一座岛屿,企图弥补对她的亏欠。

  她隐约感觉身体在移动,昏昏顿顿的,对外在景物的变换已失去感受力。

  咸凉的海风忽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鲜凉的冷空气。她对环境的意识,直到现在才重新拾了回来。

  有人抱着她,回到屋子里。那座相像于冷恺群的岛屿。

  她勉强撑起一丝丝余力,凭藉着他的挽扶而站立起身体。一仰眼,乍见到熟悉的亮华。

  不可能有另一座岛放出同样璀璨夺目的光,那么,应该就是他本人才对,真正的那一座冷漠的孤岛。

  哀伤的泪滚滑下脸颊。

  冷恺群,总是选在她最脆弱的时刻出现,让她不由得倚赖,不自主的倾心,再给她最沉最痛的一击。

  “伤害我,是一项很具趣味性的娱乐吗?”她近乎无声的低语,苍雪的容颜没有控诉,只有凄然,无边无际的涩楚。

  “我无意伤害你。”他霍然又收紧怀抱,匆惶的感觉她彷佛要腾云驾雾而去。“原谅我,如果我的无意造成你的痛苦……”

  “无意?”泪水迸流。她鼓起拳,用力捶击他的心口——假设这片血肉之躯底下藏有心。“你背离了我!把我的爱,以及我给你的最纯净的身和心,一起抛到脑后。你用你的身体背叛我,用其他的女人羞辱我,这么残忍的作为怎么可能出于无意?我倒觉得你是‘无心’,因为你本来就没有心!”

  “恺梅……”他又吟起了低咒,不亚于她的痛楚程度。“我从来不曾丢开你。远在你知道之前,甚至远在我自己知道之前,你早已经锁在我心里。我们俩都付出太大的代价去认知这个事实……”

  “不,你才没有心。你不但失去了自己的心,连我给你的那颗心也一起丢开了,现在,连我也变成一个‘无心’的人了。”无力的拳心垂落在她身侧。“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怎么可以……”

  失了力的弱躯软软坐倒在地毯上。

  冷恺群也随之降低身子,将她强箝的紧锁在胸怀内,紧得让她无法喘气,宛若欲揉和进他的身体,化为血肉里的一部分,永远分拆不开。

  “恺梅,你了解我的。你一定知道我今天的出现,必须经历过多么深刻的心理建设。”他细吻着她,绵绵密密,盖满她的头脸颈项,每一寸暴露出来的肌肤,语音中的痛苦,深沉得令人发抖。

  “你为什么要和刘若蔷纠缠不清?难道我给你的还不够吗?难道她可以给你更多吗?”她徘徊在空洞和迷惘之间,抓摸不到一个实感。

  心里暗自偷问,究竟他想说些什么呢?她已经不敢期望了,怕跃上高高的希望顶峰之后,摔跌得更疼痛……

  “你给我的,太够了。”低柔的调子似担心惊着了她。“你懂吗?因为太够了,远超乎我应该要得到的,所以我害怕。”

  “害怕?”怔怔的泪水淌在她颊上。“害怕”两字有可能出自任何人口中,唯独不会是冷恺群。他总是充满自信,生命无往不利,对一切事情有肯定的答案,这样的男人不可能有害怕的时刻。

  “是的,我害怕。”他顶起她的下颚,直直看进她的灵魂深处。“你给我的爱,美好得不应该发生在我身上。我害怕有一天你会发现我不该得到它,决定收回去,更害怕我失去了这份爱之后,再也缝合不起来。你信仰我的万能,认为我无所不能,但我只是凡夫俗子,我也有恐惧的时候。一直以来,你的恐惧由我代为安抚,而我的恐惧呢?”

  她听得怔忡无言。

  “我无处排除掉体内的恐惧,只好设法让令我恐惧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所以我的生命填塞满不相干的女人,刘若蔷、彭姗如,甚至更多遗忘了姓名的。”他执起她的手,也执住她的心。“她们排除了我的部分恐惧,让我相信自己并没有把整颗心耽溺在你身上,也让我以为,即使你收回这份爱,我的损失也仅限于一个轻微的缺口,‘冷恺群’本身永远安全无虞。”

  “我让你觉得不安全?”她愣愣的发呆,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见的。

  他才是让她觉得不安全的主体啊!原来,原来她并非唯一对生命无法掌握的人。

  “记得吗?你曾经反问我,如果爱一个人比那个人爱我更多,我会怎么取舍?我回答你——永远不会让她知道。”他眼中的光被水柔冲淡了,晕化成流萤似的星芒,扑散在她的脸上,心中,脑里。“恺梅,你懂吗?我以为,不让她知道,我就安全了。正如同你自己的答案——逃开。你也以为逃开是安全的,于是,我不让你知道,而你也逃开了。”

  “我们俩都做了一件自认为正确的事……”她喃喃接语。其实,却是最愚蠢的。

  “没错。我们依循当年的答案而做出动作,却忽略一项更重要的细节。”他又勾起她的下颚,不让她的灵魂之窗迷离。“昔时的题目是‘当你爱一个人比那个人爱你更多’,而现在的情况却非如此……”他的语气无法克制的流露出恳求。“恺悔,我爱你,和你爱我一样多,我们对彼此的爱是等量的,没有谁比谁多或少的顾虑。我们都错解了题目,也导致谬误的答案,同时在承受这个苦果。”

  他爱她?冷恺群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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