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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我已经将咖啡喝完,把蛋糕吃光。

  阳光底下不会有新鲜的事。我想也是。

  舒马兹杨到底是遮蔽过乐坛半边天的人,他有这样的条件落拓颓唐。连沦落,都是那样优美得教旁人叹息心痛的姿态。

  这或许也因为他长得好看吧。有魅力又有才华的人的沦落,才会特别教人感到惋惜和失落。

  我这样想,不平衡又刻薄。

  母亲大人说,美丽的女孩要有美丽的心。

  我也许应该厚道一点。

  原以为下午的课该会取消,也这么预期,所以当舒马兹杨出现时,我中等程度的讶异一番。

  他的脸色依旧不太好看。不只是不好看,简直难看。平常他就没有给过我温良和悦的脸色,因此这时他铁青的表情也没让我一百分的紧张。

  只是,这时我突然不合时宜的想到,有些女人总自虐地迷恋那种冷漠傲慢的男人,像舒马兹杨这样。他越对她们不两不客气,她们越是疯狂。

  常常,我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爱情其实是要两情相悦才好。单相思、暗恋、一厢情愿、自己一头热的喜欢只是自寻苦恼。

  但对美丽英俊有才华的人,人们都无限度的包容。舒马兹杨令人不愉快的性格也就那样被美化成“才情”的一部份。

  当然,我是以我的观点角度看他。他对我的态度差劲,可他不是对其他人都这么差劲。有一点我想不明白,他似乎是不情愿收我的——呃,不是“似乎”,是“根本”,但他却勉强了自己。因为那个勉强的情绪,所以总不给我好脸色。

  消极时,我就这样胡思乱想。其实我不该把每个人都和亲切和蔼的曼因坦教授比拟。唉唉!我真怀念温暖可依可靠的教授,怀念维也纳那富丽堂皇的歌剧院——

  “发什么呆?!专心一点!”舒马兹杨大声叱喝。

  “对不起。”我连忙收心。

  今天练习的还是萧邦练习曲。作品编号十第十二首,C小调,俗称的革命练习曲。三分钟不到的乐曲,我怎么就是表现不来左手的澎湃及右手的呼喊悲愤。

  完全没办法。我融不进那个心情。

  想着要见杜介廷,想着情人节和他携手漫游柏林街头,我的心情是缠绵的,激荡不出革命的悲情高亢。

  反覆的一遍又一逼,我始终弹不出那激昂。舒马兹杨不好看的脸色青白交替,越来越加的难看。

  “不必再弹了!”他爆发了,暴吼一声,抓起一旁的活页笔记夹用力泄恨的朝我掷丢过来。

  我来不及吃惊意外,反射地伸手挡住脸,活页笔记夹尖利的角缘顺势砸在我头上,在我右手背上划下一道尖锐的伤口。

  我看着血冒出来,没意识到疼痛,只是不敢置信地瞪着舒马兹杨。

  那一刻其实也没太久。大概不到十秒钟。我只是脑门突然一阵躁热,再也忍受不下去,抓了背包、一句话也没说掉头冲了出去。

  直到上了地铁,我才开始感到痛。手背上的血已经凝固了,成了一条狰狞的爪痕,一路蜿蜒进手肘内,染脏了我的衣袖。

  舒马兹杨当然没有追出来。我可以去告发他的,甚至把事情闹大。但那对我有什么好处?我怕我也没有那等出锋头的脸皮。

  心情这么恶劣,我需要杜介廷的安慰。

  他若知道了我的委屈,一定会将我围在怀里,轻轻呵吻着我,给我温暖问慰。

  但他将手机关了,惯常去的几家咖啡馆也没找到人。我站在街上,呼出的热气结出白霜。

  我下死心,又回到我们常去的那家咖啡馆找了一遍。里头高朋满座,街声和人声连成了一气,就是没有我熟悉的身影。我失望地推门出去。然后——

  然后。

  就在咖啡馆外的转角,我看到了。

  不是外星人。我只是看到我想找的人。

  只是,很遗憾的,一个之外又多了一个。

  她伏在他胸膛上,娇弱的双肩无声颤动着;抬起脸,白净如花办的脸颊上淌着两滴泪,梨花一支春带雨。他握了她的手,先是去拭她的委屈,然后吻掉她的泪。

  我看得几乎要心折,几乎要诧笑起来。

  一次巧合,两次偶然,三次就是必然了。三次都是同一个女孩,同一个对象,钦,我的后知后觉也许是活该。

  我没有掉头跑开。歪头想一下,走了过去。

  “嗨。”走到一半,他们就发现我了。我居然笑了。

  “理儿。”杜介廷也没惊慌。

  也对。慌什么?又没做杀头的事。

  我不想看章芷蕙,可是还是转头看了。她的长睫毛还沾着残剩的泪滴,绝对性的楚楚可怜。

  我下意识把右手藏起来。它又在痛了。

  “怎么来了?”杜介廷努力挤出一丝笑。

  “想看你。”我还是那句老话。

  然后,我才发现,我们这时位置的不平衡。我们不是三人呈三角的,而是——章芷蕙还依偎着杜介廷。他们两个是一国的。我自己在银河这一边。

  “你没有话要跟我说?请我喝咖啡慢慢说吗?”我盯着杜介廷。我真该赶快回去消毒我手背的伤口的。它开始不安分了,我可以感到一阵一阵的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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