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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其实我也没想到会跟他走到今天。我在上海出生长大,前途都计画安排好了。他从黑龙江那种遥迢的地方来,怎么想也兜不在一块。没想到……哎!缘分真是奇妙的东西。”

  “缘分?”陈腔滥调的东西。

  “你不相信?”王净嗔我一眼。

  “不,我信。”我咯咯笑。

  “我是说真的,你别不信。就拿你跟你男朋友来说吧,你们是怎么走在一块的?”

  这我倒没有仔细想过。

  “其实,如果他也能来柏林就好了。”王净说出真心话。而后,突然感叹起来:“老实说,我也不是不担心。这世界真是大呢!”

  “怎么了?”

  王净笑一笑。“以前在上海的时候,看的、经历的比别人多,老是以为自己最进步,上海以外的都是乡下人。出来以后,才发现世界真是大,那么多的人!”

  我会心笑起来。“别泄气。上海大都会,上千万的人,不比柏林逊色。”

  “哪一天你来上海,我带你四处看看。”

  “有机会的话。”

  “机会制造就有。对了,你的家乡是什么样子?”

  “挤。”我想想,只有这一个字得形容。

  “我走访过国内各大城市,就是没去过你们那里。以前,我老以为你们都可怜地吃香蕉皮——”

  我哈哈大笑起来,指着王净说:“彼此彼此。我们还想解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你们!”

  王净也大笑起来。这一笑,不可收拾,到未了两个人都捧着肚子弯着腰不能自己。

  到欧罗巴这么久,我第一次这么大笑。笑一笑,也就累了,和王净一起滚在地上。

  半夜口渴起来喝水的时候,踢到了东西,险险摔倒。我打开灯,发现床脚边躺着的,是舒马兹杨那日丢下的箱子。

  好几天了,都忘了它的存在。

  纸箱被我踢倒,里头包装精美的礼物散跌出来。我倒杯水,坐在地上盯着那些东西瞧。

  管它的!

  我放下水杯,动起手。

  我一个一个的拆,拆出了一堆领带、袖扣、男性古龙水、钢笔、水晶纸镇,甚至还有手套、围巾。多半都附有一张喷着香水的卡片,上头说生日快乐。

  原来这些都是给舒马兹杨的生日礼物。

  我看看卡片,一封封签的都是女姓的署名。

  我拎起一条斜纹领带。吓!名家设计。光那一条,就可以抵我一个月房租。

  这些东西我根本没有用。我把领带丢下,关掉灯爬上床睡觉。

  第二天醒来,一看时间,吃了一大惊。已经八点半了,铁定迟到。

  我连早饭都没吃,匆匆刷牙洗把脸便冲出去。一路上不断地祈祷,帽子忘了戴,围巾、手套也都忘了。

  不知该说我运气还是祈祷生效,舒马兹杨居然破天荒的迟到,比我晚了一步进教室。

  我暗暗说声侥幸。

  舒马兹杨的脸色不太好看。一进来,一句话也不吭。我也不敢多说,今天的他有些阴阳怪气。

  我们之间只有节拍器单调的嗒嗒声在响着。

  这六十分钟,过得比任何时候还要长。舒马兹杨从头到尾都没有吭声。

  我收拾好,等着。

  他抬起眼皮。“同样的地方,你老是犯相同的错误,忽略了休止符,尾音也时常掉了半拍。还有,右手的力道过重,和左手不协调。”他停一下,“刘理儿,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弹这种幼稚园生在练习的东西?”

  我又脸红了。那是羞怒在翻搅,却只能强自抑耐。

  “对不起,我会更加努力练习。”

  但是,他也不必如此冷嘲热讽。我见过他指导一个叫凡妮莎的学生,对方能力其实也不怎么样,可他从头到尾都没给他脸色看。

  相差何其多。我只能说那是他对我的偏见。

  “你道歉也无济于事。从今天开始,练习时间延长一小时。”

  “是。”除了服从,我也不能怎么样。

  只是,如此一来,我更没时间和杜介廷见面了。他可还记得我长得什么模样?

  我转身,舒马兹杨忽然叫住我。

  “等等,”把我召了回去。“玛琳送的东西应该在你那儿吧?”

  我怔了怔。他这样没头没脑,我哪知道他在说什么。

  舒马兹杨没耐烦跟我磨菇,粗声说:“你应该把那些东西都拆了看才对吧。玛琳送的东西应该在里头。”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了,但一点也不觉得过意不去。是他自己说东西要给我的,是交换。

  “我没留意。大概吧。”我不确定。

  “把它找出来。”舒马兹杨下命令:“现在马上去,我马上就要。一定要找出来,我在这里等你。”

  这根本是强人所难。

  别说这一来回要耗掉我多少时间,在这大冬天这样奔波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再说,我想利用时间和杜介廷见面,根本没那时间;再说,没道理他一个命令我就要像领圣旨一样恭受不悖。而且,我还得上课练琴。

  “舒马兹杨先生,今天我有重要的事……能不能明天……明天我一定会把东西还给你——”

  有个性的女孩,这时大概就会头发一甩,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桀骛不驯的掉头而去吧?然后她美丽的个性和倩影自此留在男主角的眼底心里,成就一桩美丽的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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