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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我真是搞不懂,你为什么要这样?我刚刚看了你书桌的抽屉,小钱包里明明有一卷仟元的钞票!你又不是没钱,这样卖命是为了什么?”

  她当然不会懂!因为我没有告诉她,我和秦英夫之间金钱往来的关系已经被他斩断了。

  夜雾的海岸公路上的关怀,温柔得不像是假的。我为了确定,又跑了一趟银行!没有。我下定决心不再依赖他的施舍,那一趟只是为了确定,结果只是让我更彻底的绝望。不是因为金钱的缘故,然而那是一种怎么样的心态,我也觉得模糊的说不上来。

  如果他真的想摆脱这个负担,那么他为什么不做得更彻底一点,而留下一截慈惠的尾巴?虽然说,海边的相遇是偶然,但他不需要理会我啊!既然要绝情断义,为什么不做得彻底一点?,

  我跳上公车,午镜流景,窗外闪过一幢幢的高楼华厦。

  小钱包里的那卷钞票,我根本丝毫也不能动用,动了它,只怕就此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那一定是范尚伦耍的诡计。他还来东西时,我一直没去注意,直到从海边回来才发现那些钱。

  我没有那么笨,我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我请雪儿帮我送去还他,她直视我的眼睛拒绝。

  “范尚伦是个不错的对象,你为什么不考虑考虑?”她说:“这些钱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他既然钱多要你帮他花,你干嘛那么死心眼?”

  “你知道我不能用他这些钱的!”

  “为什么!?他把钱砸进垃圾桶也是砸掉了。他既然自动送你,不拿白不拿,还他!那多可惜!你啊!就是想太多,不该敏感的时候,防得跟刺一样;该注意的时候,却又钝得要命。放心吧!他讨好你,表示你有那个尊严价值。你接受了,是看得起他!不必觉得自己亏欠他什么,或是愧咎不安,开开心心的把这些钱花掉!”

  雪儿不坏,也不是自甘堕落或自甘作贱。她只是有自己的一套想法,随自己的好恶喜厌行事,而这一些,并不一定合乎常理与逻辑。如她和王先生的来往,以常理、世俗的眼光来判断,怎么看,她都属于道德沉沦、罪恶的一方。可是她总是将头抬得高高的,因为她清楚的知道,王铭不会为了她把家庭破坏,而她也无意取代王太太的位置。

  “从前是为了爱,现在是为了钱。其实他在外头,根本就不只我一个女朋友。我也不在乎,也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我只要知道我自己要的是什么就够了!”

  这就是雪儿,那个男生仰慕、女生嫉妒的雪儿!我从不对她的行为下是非好坏、善恶高低的定论,因为我从不认为在这世上,有任何一个生命有资格评判另一个生命的好坏。

  其实,我有什么资格批评雪儿呢?从孤儿院开始,到遇见J,甚至秦英夫,我一直依赖别人的施舍过日子。我的脸上彷佛写了大大的五个字:我是寄生虫。自命风流的范尚伦看出了我的本质,抓准了我的困难弱点,撒着饵在那边,等着我上钩成为他卧房里饲养的一条美人鱼。

  我不笨啊,我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我怎么能用他这些钱!我绝不能!

  公车剧烈的颠簸一下,我睁开眼,连忙按铃,拖着沉重疲惫的身体跳下公车。着地不稳,撞伤了膝盖。

  一拐一拐的走到餐厅,随便敷点药后,漫长的美丽星期天就由抹桌端盘后展开。身材五短的经理,倚在柜台虎视眈眈着,偶而擦过我身后,空气便荡起一股淡淡的茉莉香。很淡很淡,别人几乎都不觉得,可是我闻得出来,因为那是我最讨厌的味道。

  刚开始我一直搞不懂,一个大男人怎么身上会散出那种女人擦用的花香?后来我才算弄清楚了,浓郁的茉莉花香原调来自一位资深的女服务员,而他自然是从她身上沾染过来那花香。

  这样一分析,两人的关系立刻分见。听说五短经理是有家室的人,也有小孩子,而且妻管严;然而,会偷腥的,即使绑住了他的手脚,还是枉然。

  我相当相当讨厌他,不仅因为他身上散发着我最讨厌的味道,还因为他看人的眼神。

  那是一种色眯眯的眼神,贼般的不安定,试图挑探对方的赤裸。他总是以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偶而装作不经意的擦碰肩手,每次被他碰到,我总是躲到洗手间里,擦洗到手色通红感觉疼痛了才罢手。

  现在他又从我身后走来,我不着痕迹的避开他。八小时真漫长啊!我几乎要熬不过这冗长的煎熬。

  快接近下班时,那经理把我叫入办公室。

  “关小姐,”他板着脸说:“本餐厅致力提高服务的品质,今后所有服务人员将以专职为考虑。我很抱歉通知你,你就工作到今天为止。这是你这个月的薪资。”

  他将一个土竭色薪资袋推到桌子的边缘。

  终于到了这一天!我拿起薪资袋,转身就走,连告别、感谢,或者不平的话都懒得说。

  丢了这个工作,我也不担心,反正再找就有。我烦恼的是,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到那里凑那笔学费?

  “啊!”我把发辫解开,坐在人行道的椅子上,头压低朝下,头发前顺的垂到地上。一个醉汉走近,颠仆的扑倒在一旁。

  如果能够这样无牵无挂的躺着,那人生该有多痛快?我把位置让给了他,买了一瓶罐装啤酒,边喝边走回公寓。

  管他的!我什么也不要去想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什么烦恼都留到明天吧——今夜,我只希望痛快无虑的沉睡一场。

  可是睡到半夜,酒醉就醒了。缺月昏昏漏未央,一灯明灭照秋床。多诗情画意!这景象!我把闪烁不定的烛光拔掉,没想到坏了的电化产品竟能产生这种美丽的功用!

  而现在才夏末,夏天的尾巴仍长着呢!总算下弦月多情惜照,酒醒孤寂的夜,我不致于显得那么悲哀。

  第二天过午后,我买了一份报纸,向书店请半天假。有个大户人家要征小孩的伴读,用学名来说就是家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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