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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是实话实说。”呆呆换个姿态,遮去我的视线。“我不像你,那么滥情一点温情,就相信永远的天长地久。感情这种现实的东西,你再怎么珍惜,舍不得,还是敌不过它变质的速度。所谓聚散离合,也只不过是它繁殖的温床,每次都哭得肝肠寸断,只是徒然浪费自己的泪水。”

  “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也没有,我只是不相信所谓的天长地久。‘至情只可酬知己’,我也懂得,可是,知己这东西——”呆呆摇摇头,有点落寞哀伤。“怎么求?难——”

  “你也相信知己?”我看着地板,笑问。

  呆呆神情一楞,然后哑然失笑起来。

  “相信,我当然相信。这一世,可相契的知已有三个:一个是刚死的、一个是还未出生的,再一个是乱世流离,迷失在历史的洪流中。你说,我怎么会不信呢?”

  “这么说,我们不算是知己——”我低声说。

  她讶异地看着我,随即一甩头。

  “别把知己的标准订定那么低。你说,我们那一点相知相投?我们之间只是一种因果‘孽缘’,也许是前世彼此相互亏欠,所以还一世,彼此才会有所纠葛——”她再看我一眼,摇摇头。“知己?算了吧!这骗人的东西。”

  我不完全相信呆呆说的话,它只不过是蓄意矫饰,掩藏自己内心真正的软弱。

  否则,她不会跟我说这么多。可笑的是,我一直以为她从来不理这些个惆怅落寂颓废无聊的事!

  “愁人莫赂人问愁,说向愁人愁更愁。”这她也知道,所以她一直默默地陪我爬上顶楼,看尽日光山色,却不提自己什么。

  我想,顶楼的风和阳光,在她,必定也是感叹良多,只是,她什么也不说。也许她极度力想跳脱出“爱上层楼”的羁绊,她常说:“如果有憧憬,就放胆去追求。”,无力感很深吧?!否则也不会一次次陪我爬上顶楼,一次次丢下我揖自先离去。

  我看着她浸沐在斜光下的身影,钟声在耳边响起,光晕中的她,随着钟声,逐渐薄消弱终至透明成空,整个身形成了浮在空气间的一线黑轮廓。她抬头对我一笑,空气般的空茫。啊——

  “……因为父亲工作的关系,全家随着父亲移民到美国。今天是她到学校上课的最后一天,希望同学多给它一点鼓励!”

  这是谁在说话?声音从那么渺远的地方传来,很不真实,空空洞洞的,像回音

  “蔡黛瑶,上来跟同学说些话吧!”

  啊!是叫呆呆。我看见呆呆顺从地走上讲台。说些我一点也听不懂的话。那是呆呆吗?我觉得好陌生。

  “我知道,离别令人不舍、难过,希望大家彼此努力、鼓励,相互共勉,创造美好的人生——”

  这又是换谁在说话?陈调的八股。我一直盯着呆呆,努力地想把那些印在脑中的话词和她之间连成一体的印象。她回视我,无所谓的笑了笑,好像一切没什么大不了,好像即将远去的事,和她一点也不相千。

  日上中天时,我示意她眼我上顶楼。绿意难得要跟,我不许,她耸耸肩,无所谓地走开。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最讨厌春天?春天阴霾重重,都是些连内衣也会发霉的日子。还好今天有风有晴有阳光。”呆呆一上顶楼,就仰头朝向阳光,讲些不着边际的话。我跟着走到她身旁,靠着楼墙。

  “为什么连我也不说?”

  呆呆滞收住仰天的姿态,缓缓、慢慢地把视线投向前方校门口。

  “说什么?”地低声呢喃。

  我提高声调,有点歇斯底里:

  “说你要休学,不读了,说你要移民去美国了,说你明天、以后都不会再来了——”我甩甩头,双手无力地垂放在楼墙外。“以为我们是朋友。”

  “是朋友又怎么样?”呆呆仍维持地一贯的冷酷。“是朋友就能保证得了永远的天长地久?是朋友,我说了就能改变这一切既定的事实吗?是朋友,就不会有什么死生契阔吗?你为什么老是那么单纯,那么白痴!”

  我吸了一口气,觉得鼻子酸酸的,大概是感冒一直没有好。

  “没想到你道么寡情。”

  “我本来就不多情,你不也知道!何必这时候再编派我寡情少义。”呆呆笑了笑,微微一种落寞。

  好呆呆,我那里是编派你薄情寡义,我只是、只是——我只是不舍啊!

  “会联络吧?”我偷偷抹掉几滴滚烫的泪。

  呆呆撩泼一下头发,把手伸向天空,像是在祈求青天什么,然后收回搭放在楼墙上头。

  “不联络,谁也不联络。”她摇头。

  我暗叹了一口气,这回答,本在我预料之中。呆呆一直努力在斩断和周围之间所有的牵绊,就像她极度力想跳脱出“爱上层楼”的无奈。

  “你就是染了满身太多腐化的温情。”呆呆低头看着墙头,手轻轻地抚摸着上头的青苔。“‘十丈缸尘落成了青苔的记忆’;记得这一句吗?‘京华烟云’里头的。有朝一日总要相忘的,也许对彼此的记忆,还比不上这墙上的青苔。你自己不也曾说过,‘用情于人太艰难’,你宁愿多爱这一片天空。既然青梅竹马都只不过是一则迷人的神话,感情这种东西,看透了,也只是腐蚀人心、催泪伤肝的道具。”呆呆说到此,转头看着我,神色温柔,丝毫不是她自己口中那样的冷漠。

  “你也许觉得我现实薄幸,其实,我只是不让自己做着太多的美梦。如果今天,我对你、对这一切存着太多的不舍,那我只能缅怀在过去里,沈淀在过往的时空中。这对我一点帮助也没有,过日子,就要落实在柴来油盐当中。我宁愿匍匐在现实的崎岖中,也不要躲在不切实际的角落里。”

  她吐口气,又继续说:

  “有一天,你总会忘了这一切。相信我,离别绝对没有你想像的那样悲哀伤恸。”

  “我不会——”

  她摆一摆手,止住我住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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