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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她十六岁起,她就深谙这个诡谲的道理了。小小年纪就了解金钱的魔力;要脸没险,只要有钱就可以。

  她可不像她那个没出息的妈,年纪一大把,还成天贴着小白脸谈情说爱;她才不浪费时闲在那种没建树的事情上。对她来说,谈情有斤两,说爱有价码;爱情可以伪装,只是一出假面的舞台剧。

  她,扮演“爱情”,并且以此为生。

  “别这么乖戾!”东尼王比起莲花指,拂拂他的领巾。“你应该学学你妈,你看她过得多轻松愉快惬意!四十都有了,还是那么美丽迷人。找个男人,好好享受,谈场恋爱,对你是帮助的。”

  “我每天都在“谈恋爱”,那还不够吗?”

  “我不是指工作——啧啧!瞧瞧你的皮肤多粗糙!你实在需要一些“爱的滋润”,像你妈那样。你没见她皮肤多光溜细嫩,那才真的叫女人!”

  “当然喽!她成天没事只光吸男人的精血,讹诈我辛苦赚的钱去养小白脸,还会过得不舒服惬意吗?那个老妖精,就光只会跟男人吃饭做爱!等着吧!反正我是铁了心,她休想再从我这里挖去一分一毫,我看她还能像现在这样逍遥痛快到几时!”沙昔非恨恨地说着,眉间一抹厌憎。

  对她老娘的生活方式,她是没太多意见,也懒得干涉;她恨的是,她那个妈总是有办法和能耐用尽各种方法,挖出她辛苦攒下的钱,转而去奉养孝顺那些吃软饭的家伙。而对她这个女儿,她老娘却从来没有一天尽心过。

  “我先警告你哦,东尼——”她垮下脸,严肃郑重地警告东尼王。“管她再怎么哀号哭穷,都不许你再把钱借给她去喂塞那些软骨头的家伙。如果你再把钱借给她——哼哼——”她斜吊着眼,睨着东尼王,打鼻子哼两声。“你就自己看着办吧!想讨我还钱。赖在我头上,趁早作梦去!”

  “别这样!阿非,她好歹是你妈,你怎么忍心不顾她的死活!”东尼王歪着苦瓜脸,满嘴温情的调调。心里暗暗叫糟,就不过两天前,他才拗不过她妈死缠活赖,掏出了五万块借她。

  “她死活关我屁事!我长这么大,她可有担心过我一天?就只会讹诈我辛苦攒的钱倒贴那些不要脸的软骨头!”沙昔非毫不留情,即使对象是生她的妈。

  甚么伦理道德,对她来说,是不管用的。

  她可不认为她老娘大著肚皮生下她就有多伟大!繁衍不过是生物的机能与天职;而她也只是她老娘为发泄动物性原始欲望的本能,不小心所造成的结果产物罢了!

  人,男人、女人;大人、小人,说穿了,充其量不过是发情的动物,并且以此得以延续。

  “别这么乖戾!阿非。”东尼王又搬出他这句学人家学院派说话的口头禅,让自己听起来好像很有学问。

  东尼王下海当舞男前,听说曾在大学里混过一两年,学了一些知识分子的身份,无处不沾满士人那种矫揉造作的气味。但他更庸俗不堪,老爱学资产阶级那种附庸风雅的流行品味把戏,不时将自己装扮成个小布尔乔亚,内里外壳,十足是个大赝品。

  “少跟我来这套!”沙昔非忍耐着不揭穿他,不给他难堪。“多少?”她很清楚东尼王那套语言和表情模式,不必求证就确定他干了甚么好事。

  东尼王伸出五根手指比了比。

  “五万?你阔啊!东尼!”沙昔非当下拉下脸。“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准再把钱借我老娘,你倒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到头来再把债赖到我头上——你等着吧!”

  “别这样嘛!阿非——”东尼王小心赔不是。“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一定!”

  “上回你找我讨钱时,不也发誓那是最后一次?”

  “嗯……这……”东尼王支吾半天,老着脸堆起笑说:“她好歹是你妈嘛!我跟她又是老交情了——”

  “啧啧!你甚么时候也这么温情起来了?”沙昔非毫不给面子地讥讽他。“我不管!你自己看着办吧!”

  她还没有孝顺到认命收拾她老娘一屁股烂债的地步。天下没有那个道理的,她拚命辛苦地赚钱,她老娘却拚命挖她的钱去倒贴那些小白脸逍遥快活,天理何在?要她闷不吭声认命地当“孝女”哼!狗屎一团。

  别人认为应该的感情,她却没有那样的理所当然。甚么爱呀、情呀,说穿了,不过一团屎。

  真爱她,就别让她的荷包受伤害!

  她背着东尼王摆摆手,将他的哀号丢在脑后。

  第二章

  那辆脏灰中带着锈棕斑块的车子缓缓停在沙昔非跟前时,她呆愣住,喃喃地摇摇头,几乎是震惊过度,瞪直双眼说:“天啊!哪来这一辆‘台湾保时捷’?”

  又破又蚀!

  因为“保时捷”的德文名称念起来拗口不顺,又很像“破蚀”的谐音,是以她以前和东尼王搞“仙人跳”时,在寻找或设计肥羊当口,惯对周旁那些跑来转去的车子品头论足,将那种老旧、车身长蚀生锈的破烂级古董谨称为“台湾保时捷”,又嘲讽又戏谑。

  没想到,这个卓晋生,居然开了一辆和他阔绰手笔完全搭轧不上的“超级台湾保时捷”!实在……居然……太……哪个……

  唉!还以为碰上了一头大肥羊,天晓得!居然……

  “上来吧!”卓晋生一派自如和自在,打开前座的车门,侧视她一眼,连招呼都省了。

  沙昔非用力拍醒自己的脑袋,一副认栽了的表情,悻然地矮身坐进车内。勉强把嫌弃失望的情绪敛收进心底,换一副不动声色的面容,不苟言笑地对着卓晋生——

  面对的卓晋生,突如地,又教她那样措手不及地再生意外与错愕!

  今天的他,一反初识见时的土气与弩俗,穿了整套经过设计搭配的岩石色衬衫与牛仔裤,外罩同色系的粗皮短夹克;足裹着流行感强烈、疯马皮制的工作鞋,浑身洋溢着浓厚的大自然风味,率性又狂野。

  厚重的笨眼镜摘掉了,露出凹凸立体的轮廓线条。一双眼像煤矿,乌亮的一团黑,燃烧又发光;浓密的头发,云卷一样聚拢着似波浪;加上高高的鼻,刚毅富弹性的嘴唇,怎么看都是一个性格魅力的男人,甚至可以说是“英俊”、“好看”。是那种知性加帅性加个性的魅力表征。

  “你——”沙昔非又只说了个字,随即皱眉瞪着他。

  上回她就隐隐觉得他土得蹊跷,却没想到变化会这么大。一时弄不清楚,他究竟在搞甚么把戏。

  卓晋生侧头再望她一眼。单从她的表情和那个字,就全然明了她的猜疑和想法,却对她的瞪眼不置一词。

  “你看起来很有魅力,气质也不错,上次干嘛把自己装扮成一副乡巴佬的模样,又土又俗的?”沙昔非忍不住诘问,口气是多疑的。

  “是吗?我倒不觉得有甚么不一样!”卓晋生回答得很冷淡。

  就算他是故意那样做的,又怎么样?他实在是受够了那些肤浅、爱慕虚荣、重视外表、现实又拜金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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